—01—
我的故乡在皖西一个大山的最深处。居民们依山而居,散散落落地大概有十四五户人家。村庄的周围都是巍峨的竹海和密不通风的山林。
村庄的中间有两个水塘,我们称之为大塘、小塘。大塘、小塘里,夏天是满塘的绿油油的芙蓉莲,到了冬天,大自然就像一个神奇的魔术师,把绿油油的芙蓉莲抽了油,风了水,仿佛是一夜之间,饱满的芙蓉莲变成了干巴巴的枯黄色,软趴趴地浮在水面上,即使有弱水三千的承载,也换不回当初嫩绿的模样。
可是,冬天的清晨,如果你早早起来,会在水塘的芙蓉莲上见到一种奇异的景象。原本枯黄的芙蓉莲,被撒上了一层薄薄的均匀的冬霜,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枯黄的芙蓉莲像是重新焕发了生机,细细的冬霜折射着太阳的光芒,满塘的芙蓉莲晶莹闪亮,像是佛光笼罩的盛塘。有时候,我站在塘边,那些光芒反射到我的脸上,我慌慌张张地有手去抵挡,生怕一不小心灼伤了我的眼。
太阳下山后,那一塘的佛光不见,芙蓉莲们又回到了灰姑娘的模样。
—02—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数九腊月天里,池塘里又成了村民欢乐的海洋。冬天里,池塘里的水越来越少,快过年时,叔叔伯伯们一商量干脆把池塘里的水放干,男人们穿着大胶靴下塘逮鱼,女人们在塘边接着、数着。
放学回家的路上,走到村口,远远地就听见满塘的笑声,仿佛那笑可以穿越山岗飘向未知的远方。
我甩开膀子使劲往家跑。一拐弯,就看见塘边簇拥着站了老老少少、大大小小很多人,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喜气洋洋,给腊月的山村增添了别样的风趣和欢乐。
—03—
冬天里,知道我最爱的是什么吗?哈哈哈哈,当然是下雪啦(此刻我坐在梳妆台上码字,写到这,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不自觉的微笑,像个自娱自乐的傻子,哎呀,谁谁谁,那个调皮的壮童鞋,此刻千万别来打断我,我正沉浸在回忆的快乐里)。
一到冬天,我天天盼着下雪。如果前一天气温骤降,阴雨绵绵,凭直觉,第二天肯定是一场大雪。临睡前,我跟母亲约好,如果明早下雪一定要先叫我,不准先叫哥哥。
第二天清晨,迷迷糊糊中,听见耳边母亲温柔的小声的呼喊声:丫头,丫头,下雪了呢。我猛一睁眼,看见窗台上,比平日里闪白通亮,知道真的下雪了。火速穿上衣服,打开大门一看,哇塞哇塞,满眼晶莹透亮的白雪和带着“白帽子”的被压弯了腰的绿竹,绿白相称,那是怎样的一种仙境啊。
整个村庄都被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中,门前屋后的竹海,发出被大雪压得“啪啪啪”地竹子断裂的声音。家门口的路也被断裂的竹子挡了去路,被大雪一覆盖,早已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
因为起得早,雪地里竟然没有一个脚印,看着天空还在不断飘舞的雪花,心里盼望着别停别停。嘚瑟地冲到哥哥房间,大喊:下雪啦,下雪啦。
喊完,我像个快乐的小疯子,又跑回门口,对着大雪,对着对面隔塘住着的邻居(她家是姐弟二人,都比我大一点点)大喊:下雪啦,下雪啦。不久,对面也回传过来快乐的声音:下雪咯,下雪咯。
—04—
每年刚入冬,爷爷就会从后山挖或捡很多树根,堆在院子里。下雪的时候,爷爷就会在厨房里堆起树根,烧起火堆,一家人围着火堆高兴地聊着天,东家长西家短,红红的火焰印在每一张快乐、舒展的脸上。
在火堆里,爷爷经常埋上红薯、板栗,再在火堆旁,架上架子,架子上放着过年准备的腊肉。被大火一烤,腊肉发出“滋滋滋滋”的声音,火堆里发出“啪啪啪”地板栗破裂的声音。我和哥哥像两个馋猫一样,消灭了红薯和板栗,再去眼巴巴地看着滋滋的腊肉,爷爷就用刀轻轻地割下两块,分别放在我和哥哥嘴里,“呸呸呸”,咸得我只恶心,逗得爷爷哈哈大笑,笑得嘴唇上的胡子都一抖一抖的。
最开心的是,过年碰上下雪天,更是增添了浓浓年味和喜气。过年的时候,不管到哪家,都会给孩子们衣服的口袋里塞上满满的糖果和零食。虽然,都是乡里乡亲,可是,一到过年,来者都是客,招待客人的场所从堂屋变成了火堆旁,不管谁来,都是在火堆旁烤烤火、吃着零食,聊着天。
—05—
每年大年初一,我和哥哥都会把所有的邻居跑个遍,口袋塞满了,跑回来,把东西掏出来攒着,再出去跑。父亲也是早早地准备了几大桶的零食,谁家孩子来了,塞满他们的口袋。
村庄里,孩子们成了零食的转运站,经过我们的转运,初一一过完,全村都知道谁家今年的零食最好吃,谁家的零食最有新意。
原本洁白的雪堆,被孩子们东奔西跑的踩踏,变成了带着黄泥、带着稀水的小泥荡。热闹过后,看着那长长的弯弯曲曲的小泥荡,心里有着淡淡的不舍和失落,心里又开始盼望着下一个过年。
白驹过隙、岁月飞逝,仿佛,小时候那一地的冬雪还在眼前,那一塘的欢笑还在飘荡,那一堆的树根还在燃烧,可如今,我自己的娃娃都已经变成了翩翩少年,可脑中的记忆是那样的鲜活闪亮,这是时光送给我的礼物,我要把这记忆藏在何处,才能使之免受时光的践踏、永葆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