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 (3)娘娘

娘娘是我的大学同学,后来变成了我的大学室友。她原名叫徐红阳,如果不是因为十分特意地想了一下,我还真差点就忘了她的本名,娘娘这称号我们叫的太习惯了。

娘娘长相一般,诚实点说就是不太好看。单眼皮,塌鼻梁,脸盘有点大,个子不算高,身材有些丰满或者说胖,不过皮肤倒是还不错,大学那几年从来没见娘娘脸上长过痘痘。总之,娘娘是个有点普通的姑娘,刚开学那阵,班里一共32个女生、8个男生,娘娘是那种完全被淹没的新同学。新学期开始了将近一个月,我才终于把最后一批同学认全,还好娘娘搭上了这趟末班车。

娘娘一开始住在我对面宿舍,留意到她是因为她的室友给了起了个外号叫娘娘。后来我问过她,也问过她原来的室友,大家都忘了为什么会起这个外号,不过跟娘娘一起生活的那三年我知道这个称号实至名归。

大一结束之前不少同学转了专业,学校为了方便同一专业同一班级的学生尽量住在一起,我们迎来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换宿舍运动。班长组织大家开会,讨论宿舍重组,因为有8个女生转专业会搬走,原本5个女生宿舍只能保留4个,需要重新分配。按理说我们宿舍只有一个人转去了翻译学院,是几个女生宿舍里转出去的人最少的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该轮到我们担心,不过最后抽签的结果却是把我们宿舍的五个人分别安插在剩下的4个宿舍里。经过了一年的相处,大家都好不容易才熟悉了彼此的生活习惯,我们自然是不愿意换的,不过也正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意换才用了抽签的方法,看起来这已经板上钉钉、势在必行了。然后平时一点不起眼的娘娘突然说了一句,“我换去他们宿舍,我们宿舍就刚好空了三个位置,另外一个宿舍也转走了三个人剩下的全部换到我原来的宿舍,不就行了嘛?”开会讨论了这么久都没结果的事,就被这么一句话完美解决了。当天晚上娘娘变成了我的室友。

对于娘娘,我印象最深的是她从不规律的作息时间。宿舍平时10:30就熄灯了,周末也只延长一个小时而已,但娘娘从来没在12点前睡过。早上8:00的课,娘娘可以7:45才起,5分钟洗漱换衣服,10分钟一路小跑,响铃的时候踩点到教室,还不忘路上顺便买个包子,找一个倒数前两排的隐蔽位置,狼吞虎咽地把早餐吃完。只要不是一早有课,娘娘绝对能睡到12点才慢悠悠的睁开眼睛,然后慵懒地问一句:“几点了?你们谁出去买午饭,帮我带!”然后又转过去睡着了。大三以后这便成了常态。

娘娘很喜欢看修仙小说,就是那种经常在路边看到的很厚很厚的盗版书的类型,不过娘娘从来不买书,都是在手机上看。有个周末中午我们问睡梦中的娘娘要不要给她带饭,她迷迷糊糊地说才睡了一会儿,中午不吃了。我们很诧异,问娘娘晚上看小说到几点,她轻飘飘说了一句:“早上七点。”娘娘在我心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大半个白天都在睡觉,晚上起来吃个晚饭,打会游戏或者追两集综艺,然后又彻夜看修仙小说。我很怀疑有着如此作息习惯的人究竟是什么构造。

娘娘除了有着神一样的作息之外,平日说话也总是语出惊人,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娘娘是河南人,爸妈都是职业学院的老师,有一次宿舍聊天,说到每个人的家里情况,我们问娘娘:“你爸爸妈妈在学校是教什么的呀?”娘娘说:“好像是计算机,也可能是数学,哎,我也不知道。”这句“我也不知道”震惊了整个宿舍。看到过父母不清楚孩子读什么专业的,还真没见过孩子不知道父母干什么的。

和娘娘相处的那几年我一直觉得她是个挺会照顾人的姑娘,每次去超市大包小裹的买完各种零食,娘娘总会问我用不用帮我提一下。刚开始我还客气客气,熟了以后如果真的挺重,我就也让娘娘帮我提着一边的口袋。我知道娘娘还有个弟弟,一直以为她这么体贴是因为经常在家照顾她弟弟。有一次暑假回来,我们聊着假期在家干什么,娘娘说天这么热,一假期基本没出门。联想到她平日在宿舍的生活,这并不让我意外,她就是这么宅。随后娘娘又说她爸妈每天还要出去给学生补课,留他和她弟弟在家,她还要给她弟弟做饭。我们便问:“娘娘,你还会做饭呢?你都给你弟弟做什么啊?”娘娘一脸无辜地说:“这么热天做什么饭啊,早上起得晚就不吃了,中午给他五块钱下楼买个面包或者方便面,晚上等爸妈回来做就行了。”好吧,这就是娘娘,真为她弟弟感到心疼。

如果说要选一个词来形容娘娘,最贴切的一定是“淡定”。娘娘一直戴眼镜,我们都戴,近视不是最常见的嘛,所以大家都没特别留意过她的眼镜片尤其的厚。有段时间娘娘说过几次最近眼睛总感觉累,看东西不舒服,我们都说她是因为熬夜看小说、经常打游戏把眼睛累着了。过了一段娘娘说眼睛还是不舒服,我们就劝她去医院看看,做个检查,可能近视度数增高了。

那个下午,娘娘像往常一样跟我们聊着天,吃着饭,我随口问了一句:“娘娘,你去检查眼睛没什么事吧?”娘娘说:“医生说要做个手术。”我们追问是什么问题,严不严重,她幽幽的说了一句:“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说我是高度近视,如果不做手术,可能会视网膜脱落。”视!网!膜!脱!落!这种以后可能永远看不见的后果就被娘娘这么平淡的语气说出来,我对她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娘娘因为眼睛要手术,她家里人接她提前回家了,我们都叮嘱娘娘平时要好好休息。好在那时已经接近学期末了,手术顺利的话,隔一个寒假,娘娘就能回来了,否则就要面临休学的危机。娘娘是个特别单纯的人,这种人也似乎特别容易受到上天的眷顾,手术很成功,娘娘如期来开学了。有了上一段经历,我们都时常提醒娘娘千万不要用手机看小说,没事不要打开电脑,千万不要再玩游戏,像是长辈管小孩子般苦口婆心,大多数时候娘娘也是听的,不过逼急了也会我行我素。

因为眼睛出了问题,大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娘娘没来得及参加,到了大四已经没有专业课了,大家都忙着准备考研、保研、出国、实习,而娘娘却在忙着准备几门专业课的期末考试——的小抄。大学考试其实不难,老师不会挖空心思设陷阱看你怎么丢分,通常都是出几道分值高的主观题,只要写得言之有理就给分了。娘娘考试的前一天,仔仔细细地把旅游地理学的很多要点都抄在一张小条上,说实话那是我那几年见到过她少有的认真的样子。我跟她说了很多次只要主观题多写点,肯定不会挂科的,娘娘还是以防万一,准备了那些小抄。晚上考完了,我问娘娘准备的小抄派上用场了吗?娘娘说:“没用到,字写得太小了,看不清楚。”后来娘娘还是过了,63分。

娘娘是那种跟她在一起特别舒服、特别自在的人。她干什么都很随意,从不给自己设定什么条条框框,也不会去要求别人。她很普通,家庭普通、长相普通、学习普通,所有一切都普通到跟她在一起绝对不会感到任何压力。她有些生活方式你也许并不认同,但却从来不影响别人,给别人造成困扰;也不会受别人的影响而改变,就坚持着做她自己。所以娘娘虽然是最后来到我们宿舍的,我跟娘娘关系确实最好的,每次出去逛街,我都喜欢叫着她,结伴出去旅游,我也选跟娘娘一间房住。

临毕业前大家都已经收到了学校的通知或者找好了工作,计划着自己的未来。只有娘娘不紧不慢,几乎没往外投过简历,也没参加过面试,她说她家里人应该会给她安排工作。后来娘娘去了西安一家国企性质的旅行社工作,虽然待遇一般,不过也算稳定。

前几个月我去西安旅行,娘娘很热心的让我去她家住。我在上海习惯了蜗居式的生活,一进门就跟娘娘说:“你家好干净啊,客厅好大啊!” 娘娘回我说:“这是昨天我刚收拾好的,自从上次我高中通过过来找我玩,已经半年没收过了,本来堆了好多快递盒子,昨天收了一晚上,都卖了废品了,累死我了!”

晚上娘娘怕我冷把她的被子给我了,另外又拿了一床薄被自己盖。我们俩躺在床上聊天,我问她工作怎么样,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娘娘说她们公司可能要黄了,国企,每年都在亏,现在线下这种实体旅行社都不太好做。我跟她说,其实我挺羡慕她毕业快两年了一直都在这一个公司安安稳稳的做着,就算熬时间再过段时间也差不多要升职了。不像我没有定性,总是东奔西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真正定下来。娘娘说:“我不想升职啊!之前我上面有个类似主管的同事辞职不做了,我们老总本来想让我做,我一想还要管别人,负责的事也多,就说我还是想继续做现在的事情。” 我想着我这两年为了能在职业上有好发展,拼命进了行业内最好的外企,为了晋升努力工作,也为了寻求更好的发展跳槽,突然感觉这一切在娘娘看来都是浮云。虽然娘娘说的简单,不过我总觉得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都透着大智若愚,淡泊名利。

大概半个月前,娘娘跟我说她辞职了。我问怎么这么突然,她说再不辞职公司可能也要开不出工资了。我一直让娘娘来上海,我说我可以帮她推荐工作,娘娘说:“上海房价贵,物价贵,而且你去的那些公司都是外企,我英语不行。” 现在她成了一名北漂,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在我有限的朋友里,娘娘算是一个异类。她做事总是不紧不慢,从不突出,大家快要忘记她的存在时,又偶尔语出惊人。她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没做过什么长远的计划,就单单是活在当下。她身上有一种淡然和从容,从来不为什么而担心,她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放任一切顺其自然。她的睡眠质量良好,躺下5秒钟就能开始打呼,好像从来不会为了什么而烦心,她的每一天都简简单单,不求多有意义,但是自得其乐。

就是这样一个女生,活的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快乐。她的简单让我羡慕至极。我偷偷想过,如果把娘娘放到古代,她一定不会和其他人争宠,甚至她都会觉得皇上来她的寝宫是打扰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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