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月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和防盗网,将阳台与墙壁变成了充满立体感的舞台,随风起舞的树影倾情登场,睡熟的呼吸声频率恒定,为夜晚绵长的波浪,贡献由近及远的能量,一两句骤响的呓语企图打破节奏,却终究被和谐了。
酒瓶里的液体蠢蠢欲动,想要帮夜晚俘获每一个负隅顽抗的人。奕朵蜷坐在宿舍的墙角,呆呆地看着酒瓶连同液体一起在月光下的魅影,都说心情不好的人喝酒更容易醉,极少沾酒的奕朵一口气喝下了半瓶辛辣刺喉的液体。
二十分钟过去了,却迟迟等不来大脑的麻痹,相反,逐渐挥发功能的酒精仿佛激活了她的每一个记忆细胞,过去以不可控的速度在脑海中倒带,弹出,自动播放。
2年前的圣诞节晚上,她主动拨通了他的电话,努力假装的平静问候,早已出卖了自己希望复合的潜台词,他没有说破,只是在随后的一周里,恢复了与她的联系,频次却不及以前。
奕朵甚至有些怀疑,记忆中浮现的那个女子是否真的是自己。
忘记了是第多少次争吵,这一次,她依然习惯了用沉默来对抗,任由他一个人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他希望她同他吵,哪怕是无理取闹,至少他能想尽一切办法来哄她开心,可每次面对的是她的沉默,与其说是冷战,在他眼中更像是毫不在意,好似这份感情可由可无。
酒精分子在血液中蔓延,寻找每一个有机可趁的记忆角落。奕朵换了个姿势,用一只托起脑袋。
他拉着行李箱送她到火车站,她从不刻意酝酿这种离别的情绪,一路上若无其事地说着昨天毕业晚宴上的搞笑桥段。进站检票时,他把行李递给她,“上海的饮食普遍偏甜,你这吃惯了辣的胃口,有的要适应了。”
她嘟了嘟嘴,“我上次去学校复试时就已经趁机勘查了一下,学校附近有不少川菜馆呢。
奕朵整了整肩上的背包,接过了行李箱,“我走了,到了给你消息。“她转身走进了安检走道,从门口的玻璃门中,她清楚地看见他独自望着她的身影,有些落寞,她知道他会等到她背影完全消失后才会离开,可不知为何,她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只是跟着人群,缓慢向安检口移动。
它们好似找到了很多扇通往过去的门,更加得意地在血液里蹿动着。
冬日里晚上8点多的公交上乘客早已寥寥无几,仅剩的3名乘客,除了她,便是坐在前座和后座的2名男生。她分明感觉到后面有只手故意在拨弄她的头发,一只脚更是直接伸到她座位旁,似有意阻拦她调换座位,离火车站还有5站路,每一站都如坐针毡,她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决定向前座的男子寻求帮助。
在距离火车站还有一站路的地方,前座的男子主动起身,拉着她一起下了车。她长舒了一口气,对陌生男子的及时援助感激不尽,男子听闻她是去火车站接朋友,要晚上12点多才到,便提议可以护送她步行至火车站,并告诉她自己租的房子距离火车站很近,这么冷的晚上,她一个人在火车站外面也不安全,若不介意,可以去他住的地方慢慢等。
奕朵并不敢笃定这名陌生男子是否另有企图,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亦如她选择相信那双陌生诚恳的眼睛。大概就是遇上了俗话里常说的贵人吧,又或许是“傻人有傻福”,她在陌生男子的出租屋里等了2个多小时,躲过了外面呼啸的寒风。
大约十一点的时候,奕朵在陌生男子的护送下到了火车站出站口。寒冷与即将与喜欢的人见面的兴奋,早已将困意驱散,这是他们自上次国庆节分别2个多月后的再次见面。他说天气太冷,火车到的时间太晚,让她不用来火车站,她嘴上答应着,却还是迫不及待地坐着公交就赶来了。
他敞开大衣裹着她往旅馆走,她觉得很暖和,告诉他自己刚刚遇到的惊险和幸运,他微微一怔,脸上见到她后的喜悦衰减了几分,搭在右肩上的手将她搂地更紧了。
“以后不许这么晚一个人出门了”,他厉声说道,“也不可以随便跟着陌生人就走”,
语气不容反驳的强硬。
他的担心与关切简单直接,她的得意不显于色,只轻轻应了声,“哦”,心底早已升起一股暖意。
奕朵感受到仿佛某种一直被遗忘的怪兽在酒精的催化下开始在体内苏醒,它抖落了身上的尘土,逐渐显露出原本的样貌。
她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有人说她文静,有人说他高冷,唯一不变的,她是所有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学霸,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花了多少心思与时间在所有人都看重的考试,分数上。她算不上勤奋好学,甚至觉得自己愧对学霸这个标签,她只是知道,乖巧听话,考出好成绩是自己应该做的,因为这样父母会开心,或许,还可以缓解他们之间的矛盾,治愈这个家的创伤。
虽然,这只是她一个人的期许。
和他同学已有2年时间了,几乎从未说过话,也没有交集。他是班主任的重点谈话对象之一,上课吃东西,睡觉,左顾右盼,时而有之,下课更是像脱缰的野马,用老师的话讲“上蹿下跳”,成绩却一直处于班里的中上游。
平行线不会相交,他们都以为彼此在不同世界里,却不曾发觉自己与对方一直都在同一个平面上。
高三上学期一次月考结束后,他的座位被换到了她的前面。她一如既往的安静,他仍旧自在地欢脱。
也许是他第一次回过头来和他说话,也许是她第一次被他逗笑,又或许是那日停电,他拿出自己仅有的一根蜡烛,放在她桌上点燃,他们共享着微弱的烛光,各自在试卷上奋笔疾书。那晚,烛光好似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那是她第一次看清他清俊的背影。一定是的,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原本狭小的世界,变得拥挤,却也温暖。
一阵微风带动阳台墙面上的倒影移步换景,摇曳生姿,与高三那年夏日操场上的倒影悄声重叠。
“我报了西北工业大学,你呢?”
“我的分数就够上个二本了,家里人想让我复读,他们应该清楚按着牛头不喝水,第一志愿是湖北工业大学,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狗屎运。”
“哦。”
“都是工业大学,这学校名字听起来就像情侣。挺好!”他自顾自说道。
她低着头不说话,嘴角微微扬起。
“我以后去西安玩,你可要给我当导游。
“我是路痴。“
“不会吧,你脑子都用来干嘛啦?“
“搞学习啊。”
“嗬,得了吧,我还不知道,某人可是上课经常打瞌睡,靠着刘海当掩饰。”他略带骄傲地说,眼神里掠过一丝发现秘密的狡黠和喜悦。
她和他并肩走着,盯着脚下斑驳的树影,踏出树荫的那一刻,她看见自己的影子与地上的倒影分离,在阳光直射的塑胶跑道上显露出清晰的轮廓。
酒精终于占地为王,在体内随意游走,记忆的蚕吐出的丝,逐渐将她包裹,不容反抗。
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原来这就是人们迷恋酒精的原因,奕朵感觉自己的心里从未如此透亮,轻盈过。
她不再抵抗,任由自己在茧中漂浮,旋转,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窗外响起一阵燥热的蝉鸣。
清晨的第一缕乳光剪接了夜与日,一阵呕吐感让她醒来,她冲到厕所吐出了胃中的酸腐,再次回到床边解锁打开手机,画面依然停留在微信朋友圈,封面显示的是他们的结婚照,新娘很漂亮,轻轻依偎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