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泪

若水君之

前言:这是一个有关黑心虎的稿子,从三月接稿,增删修改多次,亦不是很满意。这一次修改,直面了从前从未敢于尝试的一些场景,也希望这一次带来一个大家真正满意的黑心虎。

世人皆知黑心虎是坏人。然而想当年,大家都公认是坏人的汪精卫,也刺杀过慈禧。

里面隐藏有黑白(黑心虎白猫,黑心虎白梨),黑虹(黑小虎虹猫),奔莎糖果,欢迎食用哟~

正文:

爱恨,永远是这世间,最缠绵的钢刀。

以爱之名,抵在那人胸口,以恨之义,勾涟起一片慑人心魄的血花。

我亦曾遵守侠道,不离礼义贤德;只是,这世间,又何曾馈我真意,解我真情。

只能斟杯酒对月化作相思泪,与心中故人,一话短长。

你看,我还有几分像从前?

——题记

【一】

幻世璃镜(前传)

湘西水畔,张家界内,有一条穿行在峰峦幽谷云间,迤逦延伸于鸟语花香之中的金鞭溪,若你有心沿着金鞭溪继续上行,会发现有一红色酒旗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没错,那就是接待往来客商游人的逆旅——金鞭溪客栈。

传说客栈老板娘是一位外柔内刚的绝世美女,与武林第一美人蓝兔不相上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左手摆弄着一幅手绘的莲花血鸭菜谱,右手则熟练地从小陶罐中拈起桃花放在旁边的酒坛里。动作貌似心不在焉,但准确无误。

这家客栈是老板娘自己家的产业,在她手里经营,也有个把年头。每到饭口,食客激增,她不得不三心二意,时间长了,便习以为常。而这莲花血鸭,则是老板娘亲自去赣州求来的,打算在今日一展身手。

若说老板娘今日怎有如此雅兴制作莲花血鸭,还要从老板娘的身份说起。

老板娘名曰莎丽,当时名震森林的七侠之一。自从森林魔教之患平定之后,他们便约定每年都在金鞭溪客栈聚会一次,尝尝老板娘的手艺,顺便交流一下自己当年的英勇事迹。老板娘这次的莲花血鸭也是为了他们的第一次聚会做准备。

就在老板娘聚精会神研究菜谱的时候手突然一顿,眼珠一转瞄到了在酒坛边桌上呼呼大睡的夫君——大奔。

她不似其他青春少女以柔媚之声呼唤夫君起床,而是直接一掌震得桌子颤了三颤。大奔这才如梦初醒,睡眼朦胧地盯着老板娘。

“罐子里的桃花没有了,你去城东采一些新鲜桃花来,记得要快,不要让桃花枯萎,赶在他们五个来之前采到桃花,快!”老板娘的语调斩钉截铁,尽是雷厉风行。

没办法,大奔只能打着哈欠先行离去。也就是大奔脚快腿长,还是东道主,要不然他才不费这个劲,让轻功超群的跳跳去多合适啊!

他嘴里嘟嘟囔囔的,冷不防有沙子迷了眼睛。没事的时候不来麻烦,有事的时候,麻烦来得比谁都快。

就在大奔忍着眼泪,用一只眼睛确定小河分汊的位置的时候,听到丛林中似乎有人说话。

“听说天上银河被王母娘娘划断的一刹那间,断裂的那一段降临世间化成镜子的碎片,如果找齐这些碎片,就会凝结成幻世镜,与故人再见上一面。”

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正在用说书人的腔调讲述一个听起来很奇怪的故事。

“哎呀,哪有什么镜子不镜子,这老百晓又在骗小孩了。”一个年轻气盛的声音用不屑的语气说着。旁边一群人见此情景,也起哄说这个老百晓在骗人。还有伸手掀摊子的声音,任凭这个老百晓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

大奔此刻虽是一只眼睛,靠近了也看得真切,这明显是年轻人欺负老人家嘛。不管这个老人家故事骗没骗人,也不应该砸了老人家生意啊……来不及多想,古道热肠的大奔干脆也不找小溪流了,冲上去就推开了那些砸摊子的年轻人还有做鬼脸的小孩。“老人家骗你们钱了吗?你们就这样对待他。有我奔大爷在,你们休想欺负老人!”

看到大奔英明神武的样子,欺负老人的孩子们立即跑得全无踪影。

“年轻人,谢谢你来给老身解围”“老百晓”微微福身,“见你右眼肿胀,怕是被风沙迷眼又没有及时吹出,不妨让老身看看。”听闻此言大奔蹲下身来,就让老人看他的眼睛,反正刚才救他一命,他应该不会对自己恩将仇报。

没想到自己刚刚蹲下身去,身边的一切就变得模糊起来。老百晓就在自己身前,却又触之不得。明明不沾酒不沾赌,却懵怔得如同酩酊大醉,奇怪得像一场赌局。

糟了,说好了不会恩将仇报,这老头不会真是个骗子给自己下了什么迷药吧。真的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今天算是栽了。

他变换了一个方向,想要直奔城东而去。然而却像是脚下无力,明明看清了方向却不能移步。面前居然出现了干娘的形象。

万物均模糊不清,只有干娘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似乎有些不真实。

“奔儿,过来让干娘看看。”是干娘那熟悉的声音,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干娘了。他飞奔过去握住干娘的手,随后又慢慢松开。

干娘……并没有复生,她的手仍然是冰凉的。

自己这不会是已经死了,来到阴间了吧……大奔心里猛地一沉。

“奔儿,是不是想要这个。”干娘举着一个袋子,脸上多了一丝她生前少见的欢笑。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干娘手中的袋子,居然是一袋新鲜的桃花,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玄冰盒保证桃花的新鲜。干娘此举,比他奔某人自己细心多了。只是为什么干娘会知道自己需要这个?自己又应该怎么回去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是一阵天旋地转,醒来时他恰好倒在红色酒旗之下,那一袋桃花还被他握在手中,玄冰盒的寒气沁得他手心阵阵发凉。

“你看你,又在太阳底下睡着了,他们都到了。”听见莎丽的催促,他才猛地站起来,把手中的小包裹递给她“我,我已经摘了新鲜的桃花了。”

“嗯,果然很新鲜,还有清甜的香味呢。诶,还有一个小小的玄冰盒,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么周到。”莎丽一边惊喜地称赞着,一边把这些新鲜的桃花轻轻地掂着放进小陶罐。

再细观那五位,竟都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心思细密的蓝兔,居然也被什么吸引住了,一时间眼神不能移开。

大奔见状也凑上前去,看看是什么让他们如此聚精会神。

站在前面的逗逗看见大奔也来了,更是克制不住朗声说道。“当时我正在从六奇阁来到金鞭溪的路上,忽见银光闪闪的碎片。看上去就像缺了角的镜子,我就上前去,试着把他们拼到一起。我在镜中居然看见,看见了……”说到这里逗逗的眼中似有晶莹闪烁,下意识地要用袍袖拭泪。

大奔见此情景忍不住了,直接一跃盘腿坐在桌子上“你看见谁了,这又笑又哭的。一会还怎么有心情吃喝!”

“他啊,刚才就说了半天,说看见他的爹爹还有小时候的青梅竹马了,他还仔细看,想找到灵儿,可惜没找到。”跳跳见逗逗不说话,把他刚才知道的全都抖了出来。

逗逗翻了一个白眼,心说:抢我的话,小心我让你再去劈柴烧水,这回要烧得一滴都不剩。

跳跳的一句话让性情戆直的大奔愣在了原处。他想起了老百晓说的,天上的银河被一分为二,散落下来的碎片成为幻世镜的故事,再回想起那被玄冰盒冷气氤氲包裹的一袋桃花瓣,这些好像专门在候着自己。再看看那闪闪发亮,恰似天上皎皎银河的镜子。才知老百晓所讲并非虚言。

他盯着那面镜子就看了一会,里面再次出现了干娘的面庞,这一次的相见,把当年干娘如何将他抚育成人,又是如何为夺取水火棍跳进熔炉之中的场景一一展现在他面前,他流着泪,想要去触碰的时候,干娘的身影就像当年隐没在火光之中一样,慢慢消失不见了。

“这个镜子真的很神奇。”达达一手托腮,双眼紧盯虹猫少侠与蓝兔宫主。“话说,你们最想看到的是谁?”

“据说黑小虎还活着,前几天回到了这里。”虹猫微微侧目,轻叹着说出了一句看似答非所问的话,沉吟片刻,握住坐在身边同样情绪有些许低沉的蓝兔,“看是否心有灵犀。”

他们的双手,十指相扣,幻世镜发出阵阵崩裂的声音,却没有碎裂,一道金光过后,镜子里出现了一位内穿靛蓝色描金战袍,外披黑色夜行蝙蝠状披风,面目狰狞的人。他的眼神,冷漠中夹杂着一些足以让他爆发的愤怒,像是在盯着一位他一直不想见到的人。

“在你们正派人士心里,正邪从来不两立。连那些孩子们心中都是正派必胜,反派必死。既然我横竖都是必死之人,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还痴心妄想着救我?我就在这里,你杀了我,杀了我啊!”这质问的语气,让他们难于相信:曾经和白猫大侠齐名的乱世枭雄,居然也曾经……曾经有过如此自卑的一面。

对面的白猫,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身影如纸片被撕碎般飘落支离。

“其实我们都想,看看黑心虎是何等枭雄,也探[]听一下黑小虎的内心。刚才,幻世镜中,黑小虎没有出现,说明他还活在世上……”虹猫还没有说完,又是一阵金光耀眼。

“往事随风,只白鬓影。虚实之间,所历之事,待君陈明。”镜上出现这几个字后,镜面如水波荡漾。

【二】

狐不二雄

“日月不并出,狐不二雄。神友不匹,猛兽不群,鸷鸟不双。”

强者,似乎永远都是孤独的存在,这孤独的戾气,以虎狐尤甚。

龟族统治不力之下,群雄并举,虎豹豺狼各族,分据各地,为霸称雄。

狐族本为狼族手下一分支,因性奸诈,喜权谋。逐渐取得狼族首领信任,将其调兵遣将之权牢固掌握手中。待时机成熟,挟持狼族首领一举攻占北方各地。

倒是虎族,世居华南。毗邻巴蜀天府之国,物产丰足,易守难攻。便逐渐满足于偏安一隅,不再过问世间战事。这一点,让早就觑觎川蜀之地的狐族,动起了歪脑筋。

狐族突然来犯,虎族首领追风虎被迫与手下大将惊云虎,逐浪虎起兵迎击。对狐族擅使诈术,他们也早有耳闻。因此这一次的布阵,他们也是煞费苦心。

他们没有像其他族群那样派大队人马迎击,而是派一小股兵力打探虚实,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追风虎孤身立于烽火台,如墨般深邃的眼眸,流转的瞬间,不知过目古今多少事。多年来,他们虎族一直保持实力,养精蓄锐,守护着他们一直以来的家。尽力与同族修好,不起争端,却只因地利卷入一场场明争暗斗。

他明白了父辈所说的只要有人在,阴谋暗算就永远不会消失这一句话,还好他们暗地里一直招兵买马,这一次恰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待我探清你底细,管你是否为天下第一的奸雄,我都会以百万雄兵破之。

就在他静默沉思之时,有探子来报,追风虎派出的疑兵,伤亡已近大半,不得不回营休整。

这个消息让追风虎颇为震惊,他已与此行出发众将先行讲明,只作疑兵,不可恋战,怎么伤亡还如此众多?

来不及多想,他立即冲下城墙,来到阵阵惨叫声传来的兵营中。

虽然兵营中凄惨的叫声不断,但是面前形势已经不用他过多操劳。眼前那稍显稚嫩的身影正在熟练地救治伤兵,当父亲入营之时,他正熟练地捣烂紫珠草,敷在伤兵腿上为他止血。旁边的小姑娘看到他全部准备完毕,会拿过来干净的纱布,将伤口仔细认真地包扎好。追风虎看到他们配合得滴水不漏,眼中洋溢的满是欣慰。

救治伤兵的,正是他最看重的长子圣心虎,名字取自《荀子·劝学篇》的“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当时追风虎就希望这位虎子可以成长为一个德才兼备的好少年,并非如同他的父辈,只懂一些武力强权,看现在的情景,他做到了。

旁边的那个女孩子,就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逐浪虎之女云雁。追风虎一直有意,待战事结束,就将云雁与圣心虎促成一对,但圣心虎知道,自己从小和云雁一起长大,太了解她的脾气,更多的是把她当成妹妹。如果说是像哥哥一样照顾她还好,若是鸳鸯良伴,怕还是有心无力,而且他还未过弱冠之年,不想提前筹谋婚配之事。父亲每次有这个想法,他也是顾左右而言他。

追风虎正想进去和他寒暄一下,外面又传来急报。说狐族兵力急增,似有神兵天降,靠惊云虎和逐浪虎的力量怕是难以取胜。需要首领出门亲自督阵。

追风虎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没有想到狐族的手段会如此恶劣。会把他布置的精兵良将,都在那一刻毁于一旦。

他就那样身披黑色战袍,头也不回。

这也是刻在圣心虎心中的最后一个背影。

城外越来越乱,伤兵越来越多,隐隐约约还传来攻城锤的声音。然而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以往大大小小的战争,父亲虽然是守城应战,可等到情况危急的时候,他一定会站在城头主持大局。

然而这次,他始终没有出现。倒是外面的喧嚣渐渐平息,像是没有过一场血雨腥风的争斗。

云雁猜测可能是战斗已经结束,首领累了,回到府上休息。圣心虎知道云雁只是宽慰,但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只能和云雁一起,先回到府上看看情况。

四周一片寂静,连府上也寂静得可怕。按理说现在已到了掌灯时辰,却没有一盏灯亮起。能看到的,只有花丛中萤火虫的微光一闪一闪。

他们试探着接近碧瓦飞甍,苍松翠柏掩映下紧闭的朱门。也许,他们只是被战事侵扰得困了,累了,不愿意再起身做这些琐碎事吧。

正当他们带着希望一步一步接近那扇门的时候,脚下的地面瞬间一软,垮塌下来。圣心虎这才发觉不对,想拉住云雁的手,冷不防中了套索,一足被悬挂着吊在半空。他挣扎着想看云雁怎么样,却被一拳直中鼻梁正中。圣心虎只是一个小孩子,这打击对他来说,如同千钧之力。

他的鼻中有血柱喷出,溅落草地,连萤火虫的身上,都沾上了诡异的暗红色。

圣心虎只感觉有咸腥的液体倒流进了嘴里,他艰难地想咽下去,但倒挂的情况下还是吐了出来。那红色过于显眼,显眼得让他窒息。

还没等他清醒过来,脸上又是一拳挨过,这一拳让他眼冒金星。这两拳重击让他当场昏死过去。

待他醒来,颊边还火辣辣地疼,他想睁眼,却发现脸被蒙上一层黑布,他确定了那个结的位置,想把它解开。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被紧紧束缚在墙角,他想动,却动弹不得。每动一下,都感觉双手被缚的位置隐隐作痛。

“小子,知不知道追风虎在哪里?”尖利的声音,划得他心脏发疼,虎族的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声音。他竖起耳朵听他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却听见了拔刀出鞘的声音,霍霍作响。

他听见母亲断断续续地说“圣心,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说他们爱听的……”

他咬着牙,感受到母亲的害怕,双手勉强地攥紧,他很努力要想起什么,脑海中却都是零散空白的片段。包括他和父亲一起进山游春,山间的山茶木棉开得正艳,流水淙淙,唱着欢快的歌,绕着树林之间斑驳的小路奔跑,那时候,他从来没想过,未来会有什么风云突变,谁又将成为这一个时代的霸主。他只想念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光。

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好多父亲可能出现的地方,期望着狐族首领能够解开自己头上的黑布,或者把母亲放出来。然而他们并没有这样做,他听到的是刀尖刺入身体的声音。

母亲只发出了一声微小的呻吟,就倒在地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母亲的血流到自己脚边,他却没有办法救她。

他努力地向母亲的方向移动,吃力地叫着“母亲,母亲。”

还没等挪出一步,就被一只手重重地按在地上,他整个前身扑通,趴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肩膀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掼得生疼。

“既然已经知道追风虎可能出现的地方,这又老又丑的就不用留下来做人质了。剩下的,挑几个好看的婢子带走,剩下的格杀勿论。”圣心虎再一次听见了那刺耳的尖锐声音。

室内一片混乱,那个按住他的手力道紧了几分。薄刃的寒光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且慢,先不要杀他,他还有可用之处。”他听见了一声轻蔑的冷笑。那个人心领神会,狠狠地拖着他走了。

他倔强地挣扎着,不肯顺从,恍惚间听见妹妹的哭声。他循声探过头去,只听见有人快步跑过来。

“本来我们想用被子捂晕这位小小姐,把她带走。奈何用的力气太大了……”

什么?他看不清眼前的情形,脑海中只能浮现出妹妹的音容笑貌,黑亮瞳眸眼波流动,如同清泉溪水。唱歌声音婉转动听,堪比百灵黄莺。银铃般的声音能让整个山林沉醉,昨天,她还在缠着自己要糖葫芦。今天就可以阴阳相隔永不相见。

他近乎嘶吼,想要冲过去再抱抱妹妹。但却因挣脱不开,硬生生地,错过了。

他被狠狠推倒在一堆珠玉中间,似乎还可以闻到女子身上或清淡或浓重的香粉味。刀戟斧钺的碰撞声,众人的嘶喊呼叫声,还有刀尖刺透身体的声音让他意识到,这是一场大屠杀。府上的家丁,包括那些他们曾经包扎医治过的伤兵,都死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包围中。

他坐上的那辆马车,摇摇晃晃,夹杂着女人的哭声。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叫云雁。

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呼叫:“虎儿,振兴虎族!”

像是父亲的声音,又像是幻觉。如果父亲有意让自己振兴虎族,那他们怎么会让自己留下来?

可能只是自己对父亲太过思念了吧。

【三】

虎落平阳

马车颠簸了好久,偶尔会停下来,解开他们面上的黑布,强行给他们喂一些东西。当黑布被掀开的时候,他的眼前是一片刺眼的光亮。

“快吃快吃,你们这些俘虏真难伺候。”那些身穿白色锦袍的狐侍卫,一边乜斜着他们一边举鞭坐在一旁,百无聊赖。

狐族选择的路线精妙绝伦,他们虽然被揭下黑布,但他们谁也想不到,这究竟是哪里。即使想逃,也逃不回去。

马车离开这里一路向北,天气越来越冷了。他因为没有足够的衣服可以加,在北方特有的朔风中瑟瑟发抖。

就在他冷得缩成一团,连身上的皮毛都不足够保暖的时候,一件有兔毛领子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他心头一暖,抬头的那刹那间看见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美目顾盼生辉,皓腕凝雪似玉,满面绯红,不甚娇羞。

“少主,我原是府上主管杂事的洒扫丫环,名叫白梨。少主此行苍促,刻意加添寒衣,愿少主能适应这凄寒孤苦。”白梨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看到周围卫士森严,就没有把话说完。

圣心虎见白梨欲言又止,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然而这一切让狐族统领全部看在眼里,那双本就奸诈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是绝对不许虎族之间私下里再有联系的,尽管圣心虎还是没有接触过人间险恶的孩子。

就这样风餐露宿来到了狐族的领地。那里朔风凛冽,早有各族不同打扮的孩童拿着供他们下马车用的脚凳,在寒风凛冽中,将手指冻红也要等着主人回来踏凳下马。身上衣服单薄,只能相互依靠蜷缩在一起相互取暖。

其中有一个猫族的孩子,远远地就听见了马蹄声,他带着在他左右瑟缩的一部分家奴,一起跪在冰冷的地上等候他们归来。其他孩子见此情景也都飞奔上来,跪在他们左右。有的膝盖受伤跪不下去,就只能做出半蹲着的奇怪姿势。

猫族孩子猜得没错,回来的果然就是南征北战的狐族统领。他眯缝着眼端详了一下跪在他面前的孩子们,忽然用凶狠的眼神盯着后来者。在轮到圣心虎下车的时候,作势打了个唿哨,眨眼间冲上来十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将没有及时上前来的孩子强行拉走。在狐族统领粗暴地扯下蒙在圣心虎头上的黑布的时候,他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刺眼的阳光和叫声的惨烈让圣心虎不敢看面前的路,低下头的一瞬间恰巧与跪在地上的猫族孩子目光相接。

他面庞方正,眼睛里闪着智慧的光芒,虽然是奴隶,神情中却看不出半点懦弱。性格刚强,面色却苍白如纸。胸怀大志,却难掩疲弱无力。

让看见的人都甚是心疼。

他见圣心虎不向前走一直盯着他,头又抬起了一点点,果然是剑眉星目侠客之风。这样的好面目,沦落作家奴可惜了。

他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冷冷地说:“统领,这个人不走,一直看着我,应该作何处置?”

“他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白猫,这是新来的家奴,就由你来带着好了。”统领说出的话,自带寒气。让圣心虎听到了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白猫领命。”白猫听到之后迅速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统领见圣心虎愣着不动,用力对着他的小腿弯踢了一脚。圣心虎受痛,颓然倒地。

“快点跟上,要是下一次让我发现你动作慢,就不是这个惩罚了。”这些稍许残忍的话,在统领口中说出来全是云淡风轻。

白猫仍然在前面自顾自地走,没有回头,一直到圣心虎快步跟上来。

“狐族人行动迅速,且不喜催促。既然到了这里,就要按照他们的规矩来。”白猫看看左右无人,目视前方,像是自言自语般吐出了一句毫无感情的话。“这里就是你的房间,晚上庆功宴,统领可能会让你们这些新来的家奴陪侍,动作要利落一点。”吩咐完毕之后,就规行矩步地退出了他的房间。

关门声响过后,留下圣心虎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阴冷潮湿的房间里。父亲,母亲,妹妹的形象。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浮现,过去作为虎族公子,陪伴父亲四处游学,在母亲的身边学习本领,照顾妹妹,听妹妹唱歌的情景历历在目。只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虎族尽忠尽孝,这一切就已经消逝了。

就在他沉浸在回忆过去的悲痛之中时,一个印象猛然间闯入他的脑海——云雁,如果一会真的要陪侍的话,云雁会不会出现在筵席上,他们会不会欺负云雁?

虽然他对云雁没有夫妻之间的喜爱之情,但却始终把她当成亲妹妹,如果她在自己这里受到什么伤害,那么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想到这些,他头痛欲裂。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平缓头痛,更无法入眠。直到门被忽然推开,带自己来的白猫出现在自己面前,仍然是面无表情,仍然是傲骨铮铮,缓缓吐了句“时间到了,换上这套装束,和我一起赴宴,动作要快。”

“去的还有谁?”圣心虎神色恍惚,这是他第一次和白猫说话。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应该随我去。”白猫的回答斩钉截铁,丝毫没有要和他聊天的意思。他仍然是快步走在前面,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他心中轻叹奇怪的同时,迅速换好衣服,快步跟随在他身后,像是一个熟练了伺候他人的小厮。

等到他们来到宴会之上,帷幕才刚刚拉起。白猫这才松了一口气,见左右无人低声说:“刚才,你见到了吧,门口那两个狐侍卫,我们要是错过开宴吉时一步,就会被即刻斩杀,无一幸免。”

圣心虎瞥了一眼门口二位穿着黄金圣甲的狐侍卫,吐了吐舌头,想要在地上啐一口,被白猫拦下。

“在主人面前,仆人不能做出不雅举动,而且眼睛要盯着台上,哪位主子有什么需求,要马上满足。否则,还是会有麻烦的。”圣心虎听了只能盯着前面。刚刚抬起头就发现有一堆东西,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面前。他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妹妹生前经常抱的布偶,还有母亲的首饰钗环,布偶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这些虎族贵族遗物,他们怎么会保存完好,还丢给自己,他们想干什么?

“今日庆贺虎族被我族攻破,传说虎族人能歌善舞,就让面前的虎少主,给我们歌舞一段如何?”狐族统领本来就尖利的语调在大堂之中格外刺耳。

其他人也都纷纷起哄,狐统领见他犹豫不决,又加上一条让他至今感到羞耻的条件:“就戴上这些女子钗环,装扮成女孩跳舞,动作尽量柔媚扭捏,而且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愤怒,也不能掉一滴眼泪。”

这个条件让面上冷若冰霜的白猫都吃了一惊,扮成女孩,圣心虎再怎么小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啊!而且那是他家人的遗物,他怎么舍得污蔑?

可是作为一个奴隶,他只能跪下来向狐主陈情,求他放过圣心虎。

人皆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今日,圣心虎可谓是被座上的这几位“恶犬”欺负得彻彻底底。

白猫双膝刚要弯下去,就见圣心虎缓缓地将那一袋物事放在地上,解开自己的发髻精心装扮起来:用母亲留下的桃木梳细细梳理长发,把碎发掖在耳后;用胭脂水粉涂抹自己的脸颊,像豆蔻年华的女孩子那般水嫩可爱;梳理完毕后在头上别一个母亲生前最珍视的金钗,一番装扮下来,任谁看了,都会说圣心虎是个杏眼桃腮的美人。

席间令人骨酥肉麻的艳乐响起。若是平时,圣心虎听了都要作呕半日。但如今他不得不随之起舞,像女人一样,做出各种撩拨的姿势。

“哈哈,若他真是个女子,我早就把她抱过来一亲芳泽了……”

“看起来姿色不错,当家奴可惜了,不如给统领留下做个娈童如何?”

“直接当娈童太便宜他了,我要好好折磨虎族后代。”统领一口将面前的鸡腿连骨咬碎。“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心甘情愿地来伺候我!给我盯着他,敢落一滴泪,就杀了他!”

圣心虎还把妹妹的布偶抱在怀里,他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狐统领见此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手指点中白梨,让白梨上前陪他们喝酒。这让在台下跳舞的圣心虎心中一阵剧烈的颤动。

看着他们强拉白梨到筵席上,轻佻逗弄的神色,他恨不能立即杀了他们。只是他没有强大的武功傍身,身后也没有了虎族的庇护,孤身上前只能被杀而后快。只是白梨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和自己一样大,只是个孩子啊!

若怪只能怪战乱频仍,他们都是虎族的后裔;怪只怪他太小,没有力量杀了他们。

他不知装扮为舞女在众人的调笑声中跳了多久,只记得他后来筋疲力尽,眼前的事物全都变得扭曲起来不省人事。

恍惚中他看见白梨站在自己面前,为自己披上寒衣,温柔的声音沁入心脾,一声声地叫着“少主,少主……”

“白梨,少主无力救你……待我未来学成文治武功,一定扫平狐族,救你出去……白梨……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待他醒来,却是躺在那张冰冷的石床之上。旁边仍然是那面无表情的白猫。

“白猫,我问你,白梨呢?白梨为什么没有和我一起来!他们欺负她没有!”他大声向白猫怒喝,被白猫堵住了嘴巴,白猫环顾四周后低声道“小声点,要是被巡逻的听见了,你还有的活吗?”

圣心虎慢慢镇定下来,但眼神中仍带着凶煞之气。白猫见他无意谈话,便也不再说什么,眼着透过泛白的窗纸望向远方,瞳仁像是蒙了一层雾,让人看不清楚他心中所想为何事。

“我们和那些神仙妖魔一样,都需要渡劫,只有渡劫成功,方能修成正果。如今我们经历的,也许就是命中一劫。经过命中劫数,方能脱胎换骨,只不过某些成长,必然遁天倍情。”白猫说了一番完全不像是奴隶说的深奥话,却让圣心虎深得要领,听后甘之如饴。

“我们猫族,经历的与你们虎族是同样的痛楚。我在这里当差,也并非本人愿意。”他说着凑近了圣心虎“公子,趁你还没有被他们蒙蔽心智……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逃出去……”

圣心虎虽然正有此意,但是逃出去,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过危险。毕竟狐族每天都会有人流动巡逻,想要逃出去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猫为狸奴,至少在人族中间是这样传的,我可不想当他们一辈子的奴隶。”他声音沉重而喑哑“你若怕的话,不必随我来。”

“怕的话不是好汉!”圣心虎拍拍白猫肩膀“白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白猫的脸色不甚欢喜,但也没有拒绝。轻叹一声拂开圣心虎的手,径直离开此地。

看着白猫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心中百感交集,这位让他驻足停留的,胸怀远大抱负却只能屈居一隅的侠士,冷漠的外表下究竟掩藏着一颗怎样的英魂?他无从猜想,只能看着他冷峻中带着一丝崛强的身影越走越远。

就在他打算将就一晚时,乌鸦的聒噪声加上床铺的冰冷坚硬,让他难以安睡。脑海中反复出现白猫的身影和那句似真亦幻的“振兴虎族!”的呼声。

白猫,假如将来,你和虎族之间,我只能选择一个,我应当如何抉择?

想必,我是会选择你的吧。虽然刚刚相见,但我相信,你会是拯救我的那个人!

【四】

逃出生天

接连三日白猫很少来这里,即使是来,也是交代一些圣心虎应该做的日常杂事,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一样。

一开始他还能相信,白猫只是事务繁杂,时机未到,无法脱身。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白猫已从普通家奴提升为大总管,仍然没有和他再提此事。圣心虎看着满面春风的白猫,充满期待的一颗心碎了,那个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的少年,已经全然没有了气节,而是整日沉浸于花天酒地,圣心虎面前的事物再次灰暗起来。

就在他认为要在这里做一辈子屈辱的家奴之时,忽听夜半时分群鸦扑翅,门口有奇怪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闪身进屋,来者目光如炬,动作快如闪电,将半睡半醒中的圣心虎推醒。

“狐族庆功之时戒备森严,故前几天无法带你出去。趁现在狐族安定,快和我先行离去!”来不及和圣心虎多说一句,圣心虎也来不及收拾东西,就被白猫轻手轻脚地带了出去。

他们绕过眼目,转了好几个弯来到了一堵被废弃的围墙边,下面摆着一堆堆被废置的柴火堆,像是许久无人来过。

“我在这里打探许久,好不容易发现这个贵宝地,不能错过机会。”白猫蹑手蹑脚,仿似做贼。倒是圣心虎环顾四周问道“白梨没跟着一起来吗?”

“你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只有你成功逃离这里其他虎族人才有机会!”谨慎的白猫打消了圣心虎想带白梨一起逃跑的念想。他把那些柴堆摞在一起,确定了足够稳当以后,站上去,圣心虎瞬间觉得有一重醇厚内力将自己包裹起来。

想不到,白猫身上居然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内力。

“别看我,想当年我在猫族,也是习武世家出身。”白猫压低了声音,内力不是仙术,只能托举一时。圣心虎想要逃跑成功,就必须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越过墙头,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夺得生机。

白猫的面色沉重而虚弱,圣心虎这才想到,白猫也只是个孩子。

就当他越过墙头,快步逃走时,忽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还有骨头脱骱的“咔嚓”声。

“白猫,你忘了狐族,是靠什么起家的吗?凭借你猫族的那些不上台面的功夫,就想在我们眼皮底下行善救人,好大的胆子!”

是狐族统领,他们发现了,发现了白猫这么做……

圣心虎转身回去,想救白猫。但听见统领对手下人发号施令的刺耳声音,还是含着泪寻路跑去。自己武功还没有白猫高,此行若是回去,定然陷入死局。到时候莫说振兴虎族,就是连一起行侠仗义的愿望,怕也难于实现。

他听着白猫的哀嚎,还有统领逼问他送出去的是谁的声音,心中悲痛难抑。

待我修得文治武功,待我可以独当一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时,若你和白梨还活着,我一定救你们出去,一定……

只是浓郁雾色隐藏之下的前路艰辛漫长,圣心虎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寻路奔跑,听见狐族追兵的声音,就向相反的方向逃离隐匿起来。

可是这些追兵好像根本不想放过他,在他每一个可能停留的地方都徘徊许久。等待只是一时的忍耐,但他看见了当时狐族统领是怎么对待那些动作慢的家奴的。

他们的动作只是慢了一点,就死无葬身之地。自己可是与白猫合谋从狐族领地私逃,如果现在被捉,他们的结局可想而知。他只能在草丛中一动不动,让自己的身体趴得低些,再低些……

就在他认为自己已经被这一人高的野草隐匿得无懈可击之时,背后冷不防被人种种拍了一下,还没等他回头看清是谁,后颈处就森然一凉,还没等喊出一句,眼前就一片漆黑。

恍惚中他见到自己的母亲站在了云端之上,旁边就是父亲,他却看不清父亲的面庞。父亲旁边的那个小女孩正在唱着动听的歌谣,但她却远远没有妹妹俏皮可爱,他原来在府上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侍女。看她的装扮也不像是普通侍女的样子,一袭白衣,在阳光的映衬下发出像白雪那样刺目的光辉。他只看了她一眼,眼睛就被灼痛,流泪不止。他下意识地用袍袖遮住眼睛,但还是以身犯险,从指缝中窥探她的一举一动。

那姑娘倒不慌不忙,看见他这副狼狈相也没有上前询问的意思。还是一遍一遍唱着他熟悉的歌谣,每唱完一句,还呼唤一遍他妹妹的名字,像是在给妹妹招魂。

想到“招魂”二字,他的心跳随即漏了半拍,他转动着眼珠瞥了一眼母亲这边。果然,她面无表情,面对他没有任何想要说话的意思,面色苍白无助,就像是被牵制的傀儡。而旁边父亲的面相越来越看不清晰,到最后只留下了一片混沌。还有隐约传来的,带有回音的“振兴虎族”的声音。

他不敢再向前走,转头向另一个方向奔去,不料背后一阵锐痛。不知是父母还是那位姑娘居然在背后偷袭了他。像是一指突袭命门穴。他趔趔趄趄地继续行进,身体却越来越虚弱,最后双足一软跪在地上。

“刚才招魂并未成功,所以用你父母的魂魄引你前来。没想到你果然受骗。”白衣女子一闪身就到了他的面前,清秀的脸上偏偏是狠戾的表情,就像狐族统领一样。

她冷笑一声,面上稚嫩却偏偏有不符合她年龄的冷艳。红唇开合,只吐出三字“拿命来!”即刻伸手来抓,他侧身闪躲,伸出手去阻拦她的进攻,被她左手上银白色的长指甲划伤一道,他见女子功夫不俗,伤口有血渗出,连忙收手。却见她右手冷不防袭来,锋利的指甲快如闪电,他俯身又躲过一击。见他只知闪躲不知进攻,女子变本加厉,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圣心虎低声訾骂了一句,这姑娘下手凌厉狠毒,如果不还招回去,怕是会被她打死在这里。他虽然不会武功,但过去和母亲一同学习过药理,知道打击人哪个穴位会让人暂时动弹不得。虽然不见得打击得法,但能暂时拖住她也是好的。他看着那姑娘的手指再次戳来,没有急于闪躲,而是稳住下盘用手肘直击此穴。

他本以为这样一击下去,那姑娘会在原地不动了,没想到那姑娘居然还在盯着他,那眼神狠戾之余又毒了三分,这一次那姑娘是铁了心了要取他性命,大罗神仙都救他不得。

就在那姑娘轻挑手指袭其喉管之时,他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暗的小屋里,他越是清醒,越是感觉周边环境阴冷潮湿,不停的有水滴滴落在他的头上。墙角处长满了青苔,还不时有活物蠕动。只有桌子上冒着热气的姜汤告诉他,这里是有人住的,而且刚离开不多时候。但能把住人的环境祸害成这个样子,可见屋主也是粗枝大叶之人。

“你醒了?”本来就残破不堪的木门,被来者推得晃了三晃。他借此机会仔细看了看来人:黑色布衫,百姓打扮,脸上戴着一个在杂货摊上经常能见到的面具,一只脚上穿着草鞋,另一只脚没有。可以说只有他腰间佩的那把长剑是个稀罕物件,其他的别无长物。

“我说你这孩子是呆子吗?不喝水,怔怔瞧我作甚?”那个人声若洪钟,粗重有力。听起来内力深厚,不像是山野村夫,怎样看都和他身上的打扮不甚相似。圣心虎想到这里,眼珠转了转,俏皮应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感谢伯伯把我送到这里来,以及,我在来之前经历了什么事情……”

“你们小孩子啰里啰嗦话就是多!”那人端起姜汤递给他,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我知道你嫌弃这里环境不好,如今刚刚把你救下,也只能委屈你了。”此时那个人说话态度才稍有缓和。“我看到狐族设卡拦截,又见你躲在草丛里战战兢兢,就知道狐族又没做什么好事情。当时心肠一软,将你打晕带走,暂时在这座山中小房安置,待你醒来,即刻便走。”那个人说及来意时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压低了声音。圣心虎见他确无恶意,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但又立即蹙到一起

难道自己和那个不知名,全身几乎都是雪白色的姑娘打了七天七夜?不过梦里好像真没有那么久。他在回想那位白衣姑娘容貌的时候突然感觉体内有一股内力充盈,像流水一样经由全身各大穴位,像是有什么人给他注入了强大的武功一般。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门古老玄奇武功,名曰玄心掌?”黑衣人看出圣心虎脸上惊奇之色,便也不再隐瞒。

圣心虎摇了摇头,黑衣人眼神有一瞬间的黯淡,但即刻恢复了笑脸盈盈的样子“你年龄尚小,可以不知道,但是你却有修习这种武功的天分。就在你昏迷的时候,我用针刺你命门,再为你灌注大量内力,居然真的激发出了玄心掌第一式——肘击。那一刻我便决定了,要让你和我一起修习武功,早日救白梨出来。”

白梨?听到这个名字他想到了那个给他披上寒衣的小丫鬟,想到了她在狐族的筵席上被羞辱的场面。为了报恩也好,为了救虎族人脱离牢笼也罢,他是一定要救白梨出来的。

与此同时他还想起了一个剑眉星目,胸怀侠气却经常愁眉不展。眼疾手快,深得狐族统领欢心,却在最后一刻为了他甘愿抛弃身家性命……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吐露出:“恩公,我还有一个朋友,叫白猫。”

“外族心性凶险,早晚成为你振兴虎族路上的绊脚石,那个白猫,你就不要想了,救白梨要紧。”黑衣人的声音裹挟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凉意,让他不寒而栗。

“从今天开始,你的任务只有振兴虎族,你的心中要是再有白猫,我就不再教你武功,而你不会武功也只能在这弱肉强食的丛林里自生自灭!”黑衣人冰冷的威胁让心性单纯的圣心虎来不及多加思考,为了能够有机会学习武功救助白猫,只能先答应下来。等到自己修习到一招半式,再想办法。

就这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他每天除了练习已经学会的招式,剩下的时间就是认真学习心法,无论风霜雨雪,都不能耽误。如果他有要偷懒的心,师父就叫他起来切磋,笑着和他说什么时候三招之内可以打倒师父就可以休息,他使出全力想要给自己赚得一个休息的机会。但往往是刚出手,就被师父狠狠别住了手臂,另一手向他腿上一击,整个人完全就绵软了。

他爬起来,请求再战。师父却只是冷笑一声,把秘籍抛给他之后拂袖而去。留下圣心虎一个人,泪珠在眼眶打转,却不敢哭出来。

唯一能够给他希望击败师父的,就是加紧练习,其余杂念一律摒弃,整天想着的事情只有武功,武功,武功!

不知道是哪一天,他终于可以和师父连过几招了。切磋过后,师父欣慰地笑笑,说他现在武功学习已经渐入佳境,不用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练功上,可以就像从前陪着他父亲那样,一起外出游历,畅游花木之间,纵览名山大川,时不时地拿来温习,静待出山之日即可。

好不容易迎来了休养生息的时候,圣心虎却一点也不开心。因为此次休整过后,面临的是真正的敌人。大敌当前能否势如破竹,是他要思考的另一个大问题。

[【五】

分崩离析

这些天师父果然不再过问他武功方面的问题,反而经常在他饮食上下功夫,平时的食谱中多了一些专门补气血的食材。不仅如此,师父还经常带他进山采集白术,茯苓等用来补气的药材,加上甘蔗汁和 莲藕,熬成味道甘甜的大补汤以供睡前服用。有时师父还会随身带着一个银针盒,每当朔月之时就在膻中,气海,神阙三穴下针;望月之时在大椎,命门,长强三穴下针;有时朔望月期间内从不间断,有时只在月相变化第一天布针,每次布针结束师父还都会为他输入一些内力。虽说不知师父此举何意,但确实每次这样之后就会功力大涨,虽然没怎么练功,但他最近一次出拳猛击足以将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击倒了。

师父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告诉他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圣心虎的功力已经达到十重境界,是时候去突袭狐族大营了。话虽如此,师傅却总是不透露什么时候才是攻击狐族的最佳时机。

就这样又是三月过。乍暖还寒时候,他的师父突然增加了独自一人出去探查的频率,偶尔还会吹出奇怪的呜呜声响,像是竹笛,又像是一种不知名的飞鸟。他认为师父就是偶尔迷上吹奏竹笛,并没有考虑太多。

经历了许久的岁月蹉跎,那天,恰逢七月十五,满月之日,百鬼夜行。子时末,丑时初,师父早早推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圣心虎,说就趁现在,向狐族的领地前去,他找到了一条道路,可以快速绕到狐族城墙背后。达到极好的偷袭效果。圣心虎虽然不想这么早出发,但是为了捣毁狐族,也就准备盘缠,愤然起行了。

天刚蒙蒙亮,北斗七星中的玉衡正在一闪一闪发出光亮,像是引领他们前行。他们就沿着师父指引的林间小道,晚上看北斗七星的方向;白天观看太阳方向;没有太阳的时候。圣心虎就学着师父的样子,伸出小手指沾上一些唾沫,判断风向。就这样风雨兼程,还有师父零星的记忆,他们顺利摸到了狐族领地的背后。

“就是这里,现在大局已定。狐族后门的侍卫不多,我将火把扔在门口,待走水惊慌之时,我们趁机攻打进去,定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圣心虎觉得不妥,因为他知道狐族以阴险诡诈著称,这一次如果轻举妄动怕是会中埋伏。就在犹豫的一瞬间,师父的火把已经抛了出去。

点着的瞬间身后风起,他们藏身的草丛不远处就有伏兵。他想到可能会有伏兵,就像猎人守候猎物那样。只是没想到这里早有人守株待他们两只“兔”,本来二人偷袭,功成便难,这一次敌兵神不知鬼不觉从他们后方闪出,更是难上加难。

“哟,这不是当年在我们面前跳舞的那个圣心虎吗?没想到多年过去,我们居然在这里相见。”还是当年的狐族统领,那抹狞笑一点都没有变;唯一可以称作变化的,就是他的脸上多了一撮很滑稽的八字胡,每次他发笑,这八字胡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他面带让人难以觉察的笑意,踱着方步走到他的面前。“虎族公子,贵人多忘事,我可是把你当年跳舞的媚态记得很清楚呢。”

圣心虎闻听此言,内心的复仇之火被即刻点燃。哪怕今日是一场必死之战,也要让狐族尝尝玄心掌的厉害。

他运足内力,第一掌肘击试探还没有打出去,就中了对方重重一掌。他还没等站稳,对面又是连珠炮式三掌。虽打中的都不是要害部位,但也出招甚重,圣心虎连接四掌后趴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一口血沫涌出方得平静。

“哼,原来你师父教你的就是如此雕虫小技,玄心掌可是我们狐族祖祖辈辈都在学的武功,你师父骗你说你已经达到十重境界,你就真的敢来。殊不知,我们都达到了几重境界呢?”狐族统领仰天狂笑,留下圣心虎一个人黯然伤神。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师父,希望师父告诉他这不是真的,师父不是最希望他来振兴虎族的吗?怎么现在……

他对狐族统领的话充耳不闻,眼睛一直看着师父的方向,暗中对师父连打手势。他腰间的佩剑就就证实了他不是寻常人物,若他出手,未尝不能解围。然而他的师父,却做出了一个让他寒心的举动。

他跪了下来,对着狐族统领拜了三拜,摘下遮面的青铜面具,果然是虎族遗民之貌,白额金睛,貌似在哪里见过,但圣心虎始终都想不起来。

“统领,我们已经听了惊云虎将军的话,把这孩子完好无损的送回到你这里来。你也答应我,不会伤害小女白梨性命。今日老朽斗胆求统领放小女白梨出来……”师父声泪俱下的样子让圣心虎对他深厚的 敬意荡然无存,残留的只有目眦尽裂的恨。

狐族统领说得没错,只有他这种初出茅庐的单纯孩子,才会受这么低等级的骗。师父多年以来,全心全意教他武功,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完全依附于他,为的就是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的圣心虎不顾身上筋骨痛麻,强行调息内力,使其全部汇于掌心。他今天宁肯死在这里,也不肯再回到狐族受半分屈辱。

感受到掌心内力充盈,他假装倒地不起,瞧准机会向狐族统领和师父各劈一掌。狐族统领正仰天大笑,冷不防中了一掌突袭,一时重心不稳,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来。

而劈向师父的那掌,在快要打中师父的时候,掌风偏了。毕竟和师父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他最终还是难以下手。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看到统领被打伤,狐族的手下开始议论纷纷,但因为统领只是中了内伤,没有到濒死之境,因此也没有轻举妄动。

倒是狐族统领狠心不变,拔出腰间佩刀来扔向议论声最大的那个方向,那刀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其中一名士兵的咽喉,那位士兵当即眼睛充血泛白,还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地上。

“我看谁还想像他一样!”狐族统领的怒吼爆发出最后的威严。士兵们像从前一样鸦雀无声,只是统领们没有注意到他们虽是狐族,但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了变化。

统领强撑着招手,让守后门的侍卫,把白梨带出来。

一炷香时间过后,侍卫带着白梨在后门出现,她身穿一身粗布衣服,面色憔悴了不少,但无论多么憔悴都掩饰不住一双潋滟清澈的玄色瞳眸,她还是那样灵秀动人,就像当年圣心虎刚刚见到她的时候一样。

她一边急切地看着这边,一边悲切地叫着“爹爹”飞奔而来,俯下身依靠在爹爹的怀里,问爹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就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虎族覆灭已成定局,只有保证了你的安全,为父才能心安。”

白梨似乎还有什么要问她爹爹的,看到四周都是狐族的士兵,只能缄口不言,用断断续续的哭泣掩盖着心中的疑问。

师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对着狐族统领冷笑数声。拔出腰间佩剑,剑招若白虹贯日直指狐族统领,他今日早已做好准备,要和这个一直不把外族安危放在心上的狐族统领同归于尽。

圣心虎没想到师父会这样做,待他回过神来,师父已经和重伤的狐族统领战在一处,咄咄逼人的暗掌遇上见招拆招的宝剑,每一招的碰撞都似乎有火星迸出。狐族统领为了保全身家性命步步后退,而师父则竭尽全力向他身边靠近。甚至要全身都贴在他身边,如果这时候狐族统领拔出匕首暗器相阻拦,师父是完全来不及抵挡的。看来师父这次是抱定了必死之心。

白梨忧心忡忡地看着父亲,圣心虎却总觉得自己体内一股邪气乱窜,他越看越觉得是自己的师父在和狐族统领逢场作戏。如果两个人真的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凭借狐族人的阴险诡诈,他的身上不可能不佩带匕首,可如今两个人只是不痛不痒的缠斗,师父看似下了死手,实际上却处处留情,看他们战斗的样子就像在唱一场滑稽戏。

圣心虎虽然努力劝说自己不要冲动,并压制自己已经升腾至胸口的强大内力。但还是没有做到把它复归原位。看着师父与狐族统领这没有结局的战斗他胸中怒气早已呼之欲出,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待他醒来只看到师父和狐族统领仰面倒在地上,师父捂着胸口不停地呕出鲜血,而狐族统领已经没有了气息。

列队整齐的狐族士兵,除了被狐族统领砍的那位,其余站在第一排的人都倒在地上,发出龇牙咧嘴的惨叫。

关押家奴的营地离后门最近,那些异族家奴看到狐族统领身死,纷纷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从他们的营帐中奔逃出来。看守的狐侍卫看见统领已死,亦不想为难这些家奴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们逃走。

白猫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被其中一位力大的家奴背在身上,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那一双曾经含泪的大眼现在紧紧闭着,很难想象,这是他第一天下车之时看见的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眼中满是英雄气的白猫。

“圣心,你总算来了。白猫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现在,我也放心把白猫交给你了。”在把白猫交给圣心虎之后,那位家奴犹疑了一阵,环顾四周。在发现狐族确实分崩离析,家奴们纷纷欢笑着向前跑的时候,他也抛开了所有的顾虑,放开步伐加入到他们当中,很快就随着他们的身影一同消失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圣心虎本想拦住他们问问他们他不在的这些年,狐族有没有亏待他们。但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在百姓眼里,战斗的输赢从来都是英雄的事情,他们只会想到下一个栖身的地方是何处,下一个见到的是何人,以及下一顿饭吃什么。

目送逃走的家奴离去后,圣心虎转过身抚摸白猫紧闭的双眼,这双眼曾经神采奕奕,曾经坚定不移,曾经给他希望,曾经迟疑不定。但是现在却不肯睁开看他一眼,连转动都很吝啬。这就是当时被狐族提拔为家奴总管的人。爱他,将他擢升至天堂,恨他,将他贬低至尘土。

“少主,他累了。”看圣心虎情绪稍有缓和,白梨这才说道“我父亲曾经告诉我,强权之下无从谈爱,爱和权力永远不可共存。当你眼中只有权位的时候,那么整个天下都不值得你去爱。当你有一天遇到你的一生挚爱,为了那个人,你会放弃你到手的权力,金钱,美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此人一笑。”她看着圣心虎,眼中泪光盈盈。

她这是,在替自己的父亲求情吧。

他俯下身,看着倒在地上艰难喘息的师父,想起了他们当初一起练功的岁月。但是一想起他教给自己的居然是狐族祖祖辈辈都在修习的武功,不仅刻意使他在狐族面前出丑,还改变自己的初衷对狐族人卑躬屈膝,就难以原谅。

白梨看到此刻的圣心虎,想起了他刚才愤怒的样子:他的眼珠变得赤红,双手中心的内力凝结成一个发出像阳光那样耀眼光芒的炽白圆球,她看得眼睛灼热,不敢盯视。就在她转身过去的那一瞬,圣心虎将这个白球化为两团,向着父亲和狐族统领激战的方向分二次击去,第一波只是普通的十重境界玄心掌的威力,二人没有介意,还将之格挡开来。然而双方都没有料到的是旋即而至的第二掌,这一掌风卷残云,其力量铺天盖地,就像是一双铁掌从天而降,直迫二人面门。旁边的狐族士兵也纷纷魂不守舍,掌风像是没有波及到他们,实际上却将第一排士兵牢牢地封锁在双掌之内。他们见状纷纷后退,虽然已经后退得足够远但还是在此掌击中二人的同时将第一排士兵狠狠弹开,一时间跌倒与惨叫声响成一片。当时第一排士兵站过的地面上也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指印,如果刚才不是亲眼目睹了圣心虎击出那一掌,她或许会把那个指印看作是诱捕他们的陷阱。

白梨不敢假装若无其事,这明显已经不是狐族世世代代修炼的那种玄心掌,而是比玄心掌功力深厚很多的一种以练功者身上邪气促动的武功,虽然不知道这种武功叫什么名字,从前也没有见别人练过。这种武功只一招就集“阴、险、毒、辣、狠”于一身,如果圣心虎将这种武功练成,怕是会惹祸上身。所以她故意用父亲说过的话试探他记不记得是如何打出的那惊天动地的一掌,但显然他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师父见圣心虎低下头来看他,眼神恢复了柔和,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帛绢,颤颤地伸向白梨的方向,吩咐她绝望之时,方可打开,里面有锦囊妙计,白梨见父亲呼吸微弱,不敢犹豫慌忙接下。

师父用温柔的眼神看向圣心虎,颤抖的手将佩剑轻轻解了下来,交给站在一旁的圣心,这柄剑初一拔出寒光闪耀,纵有强敌不敢上前。剑锋处还有星点红光。整柄剑上都带有祥瑞之气。收回鞘内,再看剑鞘上用篆书书写“长虹”二字,旁边还有隶书的一行小字——“赠送有缘人”,从内至外,这把剑都是无价之宝。

圣心虎将剑接过拿稳之后,师父抬手,将白梨和圣心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圣心懂得师父的苦心,是把自己最爱的宝剑和女儿都交给他来照顾,他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见圣心经过如此多的磨难,仍然愿意答应他的托付。师父的眼中突然出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哀伤。他仰天长叹,怅惘地喊出一句“虎族已败,无力回天!”,边呼叫边有鲜血咳出,任他们怎么擦也擦不干,怎么止也止不住,直至溘然长逝。

圣心虎的表情陷入了迷茫,可能,师父此刻对他是失望的吧,他在关键时刻被狐族压制,没有发挥出自己应该有的才能击败狐族,最后靠他不顾安危击杀狐族统领才让此事告一段落。他居然还在之前怀疑师父与狐族沆瀣一气。还对师父抱有那么狠毒的想法。

他无法容忍自己那一刻对师父的猜忌,背起白猫离开了狐族分崩离析的领地,白梨在后面紧紧跟随,对他说她认识一个神医,是父亲故人,如果他还信得过自己的话,就和自己同去寻神医踪迹,求医治白猫之法。

圣心虎本就因师父的死心存愧疚,此刻又怎能不听白梨的话?他皱着眉头,让白梨在前方带路,自己背着白猫,在后面紧紧跟随。

经过白梨多方打听,他们来到了虎族旧城湘西附近的一个叫圣泉镇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白梨绕了很多地方,才找到她印象中那条偏僻的小巷。

记得小时候,父亲总喜欢带着她来到这条偏僻的小巷,找到那一家爬满牵牛花的木屋,她童年的时候,就和这所木屋里的公子一路走,一路歌。只可惜她后来因为家道败落,去追风虎家当侍女,而小公子立志做一名神医,他们之间也算是有缘无分。即使偶有一天想起过去的情分,也都以一句两小无猜带过,一切都是云淡风轻。

记忆中的小木屋,一点都没有变,还是被爬山虎和牵牛花围绕着。她轻轻叩门,开门的已然不是当年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公子,而是一位冷静沉稳的弱冠青年。

“敢问白梨姑娘今日寻我何事?”公子的语气沉静得有些许冰冷。

“我有朋友身患恶疾,希望得到你的帮助。”白梨急切说道,将身后的圣心虎让了进来。

见到圣心虎的公子面色一沉,但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想必要瞧病的,就是公子背着的这位了吧,他的手脚筋被挑断,手臂和小腿也有大部分骨头脱骱,放在别的郎中那里无法挽救,但是在我这里……”他神秘地笑笑,看着圣心虎的眼睛坦然道“给我三天。”

白梨见他答应,把自己包袱中珍藏的,母亲曾经戴过的耳环交给他,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公子当即推了回去,从那双潋滟灵动的眼眸中,他看出了些许的陌生。也许只有他自己记得当年那两小无猜的情意吧。

他移步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圣心虎稍安勿躁,里屋歇息。

白梨假装欣赏室内墨竹图,看圣心虎进了里屋,随手拈了一张纸,润笔写道“刚才你接触到圣心的手,脉象可有紊乱?”

公子见到这些字,心神不宁。刚才他在接过白猫的时候,的确触碰到了圣心虎的手,感到其中似有一股邪气不住乱窜,但因为时间紧迫。他没有机会知道那究竟是一股什么气。多说无益,也许只是自己的感觉错了,为了让白梨宽心,他摇了摇头,把那张纸丢进了火盆之中。

话虽如此,白梨却没有就此放心,他看出了神医公子紧皱的眉头之后,必有端倪,但又没有直接询问他的理由,只得自己一步步探寻什么才是导致当时圣心虎爆发奇袭的真相。

就在白梨打算到里屋寻圣心虎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痴痴地对着转身向门口的牵牛花走去的青色单薄衣衫说了句“严威公子……”

“本人早已不叫严威,现在我是圣泉镇妇孺皆知的神医逗威。”那人虽是拒绝,眼角却带着泪。

他想起母亲说,告别一个名字,就是告别与这个名字相关的过去。

于是他改名换姓,留在这里帮助百姓。只是当他想起记忆深处那忽隐忽现的白色裙角时,还是会落下泪来。

对不起,白梨,我还是无法做到忘掉你……

【六】

卧薪尝胆

逗威说得出做得到,仅仅用三天时间,就疏通了白猫身上经络,脱臼断裂的骨头成功复位,连断裂的手脚筋都已经恢复,只是在大幅度挥刀舞剑的时候,还是会有钻心疼痛导致出招不灵敏,不过对于一个手脚筋被挑的人来说,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上上幸运。

白猫经络回转,缓缓睁开眼睛,恍惚中是一身青衣的逗威,在用砂壶为他熬药;他旁边那位白衣飘飘的姑娘,他似乎有些许印象。他注视着她的背影良久,多年之前,他带着圣心虎参加狐族庆功晚宴的场景一幕幕闪过,席间那个陪侍的少女就是她。

他欣喜若狂,不顾自己身体刚刚恢复,跌跌撞撞地走向那一袭白色的身影,恍恍惚惚,慌慌张张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圣心怎么样?圣心也来了吗?”

见他一直追问,白梨手足无措。倒是逗威神情淡定,口气有些许戏谑。

“他没有来,只有我和白梨两个人在照顾你。”逗威眼睛眨眨,说得像是真事。

“那,圣心他在哪里?”逗威笑而不答。

还是白梨率先打破僵局,笑说逗威莫开玩笑,纤纤玉指只想了里屋的方向,圣心虎正坐在窗边,看着那一簇簇盛开的向阳花,眼神说不上是悲伤还是肃穆。

白猫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趁他想得入神的时候,偷偷轻拍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嘿”,就禁不住咯咯笑起来。

圣心虎嘴角也微微勾起弧度,没想到恢复自由身的白猫,也这么喜欢开玩笑。

白猫也意识到自己的本性有些过于活泼,但谁让圣心虎是他最好的朋友,在好朋友面前,就应该什么也不隐瞒。

看到白猫,圣心虎脸上凛冽稍减。他轻抚了一下那散发着红光的佩剑,对白猫说:“喜欢练剑吗?”

提起“剑”,白猫想起了他的父亲,平日一举一动似芝兰玉树谦谦君子,平日最爱的就是舞剑,常常在他的朋友们来坐席的时候舞剑助兴。他平时自称三杯倒,从不沾酒。但只要一杯酒下肚,剑招雷霆万钧,闪转腾挪如电。剑锋擦过酒杯而不碎,剑尖掠过众人而不伤。席间穿梭似白蛇游走,有如霹雳流窜。剑招一出,任谁作为观者都会赞不绝口。

能和父亲一样,掌握如此上乘剑法,是白猫梦寐以求的。然而父亲只教他内功傍身,而且告诫他学习武功只是强身健体,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他在猫族已经修习过武功,也不要暴露他的身份。

他恪守与父亲之间的诺言。狐族虐打他,他也没有将自己学习过深厚内功的事情透露出来,而是强行压制着体内喷薄而出的内力。不知虐打到何时,忽然金光万道,他还没有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回到了杂役房,听旁边的家奴说,统领认为他身上有不可估量的强大力量,不可完全废掉武功,留着以后有用,他因为这句话,苟活到了今天。

只是他的父亲,从猫族被屠杀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再见过了。

圣心虎见他神情恍惚,也没有多问,直接解下佩剑来递给他“喜欢吗?拔出来看看。”

白猫再次看到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剑锋上的寒光和那点点闪耀的红光交相辉映,他似乎再一次看见了父亲席间舞剑的身影,纵千军万马,难以匹敌。

圣心虎见白猫甚是喜欢,心想自己留着这柄剑,也不懂剑法,不如成人之美送给自己的好朋友。他喜欢这柄剑,可以传承师父的意志,也可以发扬剑法应有的威力。

“喜欢吗?喜欢就送你。正好我作为一个朋友。路途匆忙,也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

听闻此言白猫遏制不住自己对剑的兴趣,拔出剑来站在远处学着父亲的样子舞动起来。虽一招一式形似而神不相及,但也舞得像模像样,颇有气势。只是还没有舞两下,就拉动了筋骨,痛得他不能动。

圣心虎看着白猫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心中不忍,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挚友出于对剑术的喜爱如此高强度的练习折损了身体,而白猫又实在喜欢剑术。正在他冥思苦想之时,正午已到,窗外有鸡鸣声响起。

圣心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伸手将白猫扶起,悄悄在他耳边说以后每天鸡鸣而起,日落而归。每天都到山上去练功,累了可以再山间休息一会,吸收天地灵气。以便补回消耗的内力。

白猫皱了皱眉头,将剑紧紧握在手里,点头答应了。

圣心虎觉得自己活成了师父的样式,每天学着师父的样子击倒树木,留下树桩上面插上稻草,当做人桩。每天对自己的武功有什么新的想法,就在人桩上试练。虽然人桩被打得伤痕累累,但是他们的武功都突飞猛进,白猫更是结合记忆中父亲的剑招和自己深厚的内力开创出了属于自己的“长虹剑法”。圣心虎鼓励他,未来某一天,他必然会让长虹剑扬名于天下。

虽然江湖万事未定,但这一剑一掌已经在山中练就大成。白猫看着手中的剑,也就坚定了想要寻找自己父亲的意愿,他一直坚信,自己的父亲剑术那么好,会在那场大屠杀中化险为夷。

他和圣心虎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恰好圣心虎已在山中休养生息多时,也有心看看这百废待兴的世间;且白猫身上手脚筋断裂之处尚会隐隐作痛,一个人下山不安全,便也跟随而去。

于是她们今日早早收功,从他们经常来的那条盘旋的山间小道下山去。山间树丛之中,恰有一蓝色布巾,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中若隐若现。

想必那位女子是遇到了危险,圣心虎想着,动用轻功跳到了小姑娘所在之处,果然那小姑娘被树藤困住,动弹不得。

小姑娘见自己啜泣许久,居然真有个人从天而降。她注视着圣心虎,抱着双臂向后紧缩着。她不知道这个人是来救她还是杀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回去。

不知是圣心虎长得太有威风凛凛的霸王气概,还是刚刚收功,身上的内力没有完全消退。看着他走近,那个小姑娘居然哭出了声,指着他说:“别……别过来……”

看着小姑娘年龄也不大,很有可能是被突如其来的他吓到了。他把自己的脚步放缓,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他是来救她的。小姑娘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他慢慢靠近,解开缠绕在小姑娘脚上的树藤,将她抱在怀中。

尽管如此,在抱起小姑娘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是不停地战栗。

他看小姑娘清澈的眼眸,眉眼间似有些熟悉,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来。

他抱着小姑娘向前走,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接触比自己小许多的孩子。就这样软软的一团,抱在怀里,怪舒服的。

还是白猫赶到,问了一句“小妹妹,你为何来此,家在何处?”才化解了这场尴尬。离开狐族之后,终于有自由的生活,白猫面带笑意的样子,比圣心虎初见他的时候,要顺眼很多。

见小妹妹眼神中仍有恐惧,白猫把剑扔在地上,像只猴子一样翻筋斗,做鬼脸,把小妹妹哄得咯咯笑。

白猫看小妹妹笑了,顺手把她接过去打趣道;“一看你就不会哄孩子,以往在家里我是老大,哄弟弟妹妹什么的,我最在行了。”

前面山路宽敞,他们和小妹妹一起,在幽深的林木掩映下,并排一起向小妹妹手指的方向走,走了没多远,就有淅淅沥沥的雨滴飘落下来。

圣心虎脱下外跑想给白猫和他怀中的小妹妹披上,小妹妹却轻轻地摇摇头,说前面那座屋顶尖尖的民房就是她的家了。

这里人迹罕至,一座尖顶小楼,更加有一枝独秀的意味。屋顶的瓦片中间绽放出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在这次雨水的沁润下格外鲜艳。

门口是一位姑娘忙碌的背影,姑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却早早地嫁了人,做着这些像佣人一样的苦活累活,日子一定很苦吧。

白猫怀中的小妹妹见到门口忙碌的姑娘,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还没等白猫把她放下来,她就兴高采烈地直奔着姑娘跑去,口中欢叫着“娘亲,娘亲。”

姑娘听见这稚语童音的呼声,笑着回头看去。就是这回眸一笑,拨乱了圣心虎的心弦。

往事像潮水一样涌进他脑海,小时候唯一的玩伴,一起爬烽火台,一起过独木桥,一起在夜晚去青草地守候,捉了萤火虫放在薄纱中,封好挂在院子里。

他们两家,仅仅一墙之隔,他每天都能看见她的笑脸,她的笑已经深深地刻在他心里,抹之不去。

就在狐族大军来犯的前一天,他们还在一起,为伤兵包扎伤口。他诊断认真细致,她包扎干脆利落,滴水不漏。

如今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圣心虎,医术已经许久不再涉猎,倒是武功,近期精进了不少。想起过去悬壶济世的梦想,他只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眼前的姑娘仍然在苫盖药材,想必她现在仍然是以采药为生吧。

他无法克制内心的感情,唤了一声“云雁!”

声音本来不大,但在荒无人烟而又烟雨蒙蒙的山里,听起来格外真切。

姑娘的眼神定格在声音传来的方向,这个人就是当年她心心念念的圣心虎哥哥,她曾经最想嫁的那个人,绝境中也想尽办法想要救他出去的人。

她后来跌跌撞撞地寻路跑回自己家里,想要搬救兵解圣心虎哥哥,但无奈自己的家也是大门紧闭,黑暗幽深。她刚透过门缝想要看看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用手帕捂住了嘴巴,手帕上有奇怪的香味,刚刚接触到,她就睡着了。

等到醒来她已经栖身于一家农户,一位老婆婆颤颤巍巍地出来,给她端上来了一碗清水白菜面。

为了报乱世之中一碗面的恩,云雁留了下来,改名叫云儿。不仅成为了老婆婆最信赖的“女儿”,后来还亲上加亲成为了她的儿媳妇。从她与圣心虎哥哥分别的那一天,就再也没有出过这个小山村,也不知道当时把她从家门口带走的那个人是谁。

因此这一声“云雁”,她听得格外亲切,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云儿,是谁?”粗暴的一声呵斥,将姑娘拉回了现实。从屋内出来的男子穿着不符合他本来身份的锦袍,疾步走到姑娘面前一手把姑娘推翻在地,还用那双长及膝盖的白底皂靴狠狠地踢了三下。这下可激怒了圣心虎,他和白猫一起冲上前去,那男子看见他们前来,冷笑一声,丝毫没有停止施暴的意思。

“我当年娶了你,是给你面子。如果不是完成奶奶遗愿,我早就和城里的张家小姐在一起了,她的女红活天下无双,可你会做什么,苫盖药材还能怔怔出神,是不是我平日里教训你教训得还不够!”说话间云雁早已鼻青脸肿,那个男子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

小姑娘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哭着拉住男子衣摆,说是因为自己回家晚了才惹得母亲担心,请求父亲责打她,不要打她的母亲。

“打你还在后面呢!”男人还想再动手,手腕就被白猫紧紧箍住了。

剑眉星目,侠气势不可当。白猫的眼中又有了当年在狐族的凌厉,他见那位男子面目狰狞,拼命挣扎的样子,作势狠狠一握,向后一推,再转身过去猛击手肘。此刻在外人看来那男人就像一个身穿锦袍,手背在身后的翩翩公子,殊不知“咔、咔、咔”三声过后,他的胳膊早已僵硬,动弹不得。

“打她还在后面?先看看我们是怎么打你的吧!”白猫奴隶总管出身,一张刀子嘴,强横起来无人能敌。

此刻圣心虎将云雁扶起,他心疼地抚摸着当年娇弱可爱的妹妹满是疤痕的脸,很难想象自己的妹妹这些年是怎样带着她的女儿一步步熬过来的。

“哥哥,感谢你们救了我的母亲。”小女孩嘴角还残留着刚才被父亲掌掴后的淤青。把怀中珍藏的香囊交给白猫。

白猫接下香囊,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宠溺地笑了笑。

过了许久,云雁才回过神来,她眼含泪水,看了看守在她身边的圣心虎,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摇摇头。

“妹妹,今天哥哥就是来寻你,哥哥要把你带走,我们不在这里与这样的人一起生活了。”圣心虎的怒火已经无法平息,他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焰。只要云雁这一刻答应和他走,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一掌拍死面前这个作恶多端的人,带着他们母女一起回到逗威处生活。

让圣心虎没有想到的是,云雁摇了摇头“他只是因为没有和城中张小姐在一起,心有怨气罢了。那锦袍和皂靴都是上元赏灯之时,他买来与张小姐赴约的,我当时还撮合过他们,只是天意弄人,有缘无分。他还不得不听奶奶的话,娶我为妻。时间长了,有些怨气也怪不得他。”

“什么怨气,他分明就是……”圣心虎一双含恨的眼,冷冷地盯着那位刚才对妹妹横加暴力的男子,他不明白为什么妹妹还要替这样一个男人说话。

“圣心,今天很高兴能遇见你,可惜,我已经不是逐浪虎的女儿,那个活泼可爱的千金小姐了。从我落难之时婆婆给我端上一碗面条那天起,我就答应了婆婆,生是虹家的人,死是虹家的鬼,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云雁站起来,将露出一边的药材苫好,踉踉跄跄地回到屋里,小姑娘也跟随母亲同去,只剩下刚才那个作威作福的男子在旁边龇牙咧嘴。

“是好汉,就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圣心虎阴沉着脸逼近他,那模样就像一个盛气凌人的商人在审视一批假货。

“我……我,在下虹暨……”那男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说出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差点闪了舌头。

“很好,虹暨,我是云雁的哥哥,我叫圣心。旁边是我的朋友白猫,希望你也记住我们,每一次你做亏心事,我们都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惩治你。”圣心虎那快要瞪出血的双眼,让虹暨心惊胆寒。

而他们,见云雁不肯离开,也只得先行离去。

那一晚圣心虎没有睡好,记忆中总是能闪过云雁的笑容,还有今天遇见云雁时,云雁那张憔悴的脸。

如果虎族不覆灭,云雁即使不嫁给自己也会与世家大族联姻,而自己即使对云雁没有男女之情,云雁嫁过来,他也会好好待她。哪像现在,不仅嫁了一个她不喜欢的人,还要忍受那个人的殴打。一想到那个人口口声声提到的,全是他心中的张家小姐,云雁嫁给他怎么能幸福。

他想说云雁傻,为了报一碗面条的恩,就牺牲自己的幸福。他想告诉云雁,无论如何他哪怕偷袭都要把云雁带走,可是带走云雁,他们又栖身何处呢?自己又有什么能力带给云雁幸福呢?

他想起师父的失望,父亲的期待,还有云雁面对他的时候,那失望而又痛苦的眼神,如果自己当时没有听白梨的话,没有急着给白猫治病。而是回到湘西计划振兴虎族,以虎族全族之名义迎接云雁,那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圣心虎黑亮的瞳仁中突然闪过一阵蓝光,体内的那股邪气又在乱窜,只是他这一次再也不想控制了。

他回顾了狐族是怎样强大起来的。不错,得天下者,没有一个不是有至大野心的至恶之人,那些有着纯良之心的,要么被灭,要么被吞并,没有一个能够得到善终。

睡不着的他起身,看着天空的星星闪烁,露出了他从前从来不会有的阴鸷笑容。

从明天起,他的生命中只有“振兴虎族”四字,没有其他。

当天白梨就打开了父亲的锦囊,上写:今后若是可以,让圣心多多接触长虹剑,玄心掌速成必有大祸。

白梨讶然,自己还是晚来了一步,长虹剑已然做顺水人情成为白猫之物,一切都已是无法挽回。

【七】

真相大白

此后圣心虎还是和从前一样,和白猫在山上练功。唯一可以说是和从前略有些不同的,就是用更多时间眺望远方。

他们还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表面上亲密无间。可是圣心虎经常子时三刻或者是晚些时候起床,独自出门不知道去做什么。

白猫对圣心虎一贯放心,即使出门,也就是心情不好看看星星什么的,就没有过分在意,继续睡觉。

只是圣心虎看到这满天星斗,想起了多年前在狐族的时候。那时白猫的小脸还略显稚嫩,眼中还时不时地透露出凶狠。也是在这样一个繁星闪耀的夜里,白猫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用全部内力送他出逃。他那时便起誓护白猫一生,陪伴白猫找回自己。如今的白猫终于找回了自己,但是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白猫。

他会的比自己多,同谁都会笑,在山上练功的时候就已经凭借热情与勇敢结交了不少山民。当天的虹暨也是迫于山民压力,不再对云雁母女施暴。相比之下圣心虎反倒差了很多,当天明明发善心想救那个小女孩,偏偏小女孩看见他是战栗的,发抖的,没有任何想要亲近的意思。

他看向天空,寻找着那一双像父亲那样明亮澄澈的眼睛。他很佩服父亲,能够统领虎族许多年后,仍然保持赤子之心。只是,他处在绝地反击的位置,不得不狠下心来了。

他决定好,第二天练完掌法以后,就回来和逗威辞行,带着白梨踏上回乡的归途。即使从来没有怀疑过和白猫的那份真挚的友谊,他也要这样做,毕竟振兴虎族只是他们虎族后代的事情。

那一天他破天荒地没有约白猫,而是自己来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练完了玄心掌。他按照原计划,回来向逗威辞行。

刚刚走到门外,就听见有姑娘细弱的抽泣声。

可能是来找逗威瞧病的吧,这年头,女子头疼脑热的也是常事。他没有多想,推门进去,却恰巧听见白梨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承认,你就是严威呢?是因为地位的差异吗?我在虎族,而你在犬族?不,我不在意这些,我只在意你是小时候那个拉着我撒着欢跑的垂髫少年,我只在意你当年在我手上缠的那一道红线,我只记得你当时说过要娶我的誓言!你就是严威,骗不了我的。”

这一席话让门外的圣心虎听得如同五雷轰顶,他的手紧握成拳,骨节被他捏得卡卡作响。当年白梨为自己披上寒衣,和自己对视时那潋滟的眼瞳,还有被师父紧握在一起的双手,都没有他听到的这一席话有分量。

原来你当年眼神中的情意只是主仆之谊,包括和他来到这里都是主仆之谊!

就在白梨哭得梨花带雨之时,他推门而入,轻咳一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二人都吓了一跳,但当时二人并没有做圣心虎想象中的亲密举动。

“少主?你不是……不是出去练功了吗?”白梨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用力地搓揉着衣角。

“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拘谨,叫我圣心便好。”圣心虎强忍着要爆发的愤怒,上前对逗威深施一礼,表示感谢后,拉着白梨离开。

才要出门,就遇见了山上练功回来的白猫。白猫不知道圣心虎的打算,仍然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却被圣心虎猛地推到一旁。白猫只顾寒暄,没有注意到这冷不防的一击,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这一摔,把当时好不容易复位好的尾骨再次摔至断裂,手筋脚筋也跟着剧痛起来。

逗威见状急忙出门扶起白猫,白猫却仰坐在地,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圣心虎,你这是做什么?我和白梨只是旧日相识,我们若想幽会,哪会让你看见?今日我们只是重拾旧忆,你何必如此多心?”逗威见到白猫痛苦的样子,开口质问圣心虎。

圣心虎没有过多解释,他转过身来,一对清澈见底的眼睛如今喷发着蓝色火焰。白梨向逗威所说的肺腑之言,击碎了他对朋友的最后一点信任。

圣心虎怒吼着还要击打已经倒地不起的白猫,白梨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中又形成了她当天所见的太阳般的白色圆球。她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眸中垂泪盯着圣心虎。

圣心虎眼中的蓝光黯淡下来,白梨一字一顿地向圣心虎许诺,她将一生一世跟从圣心虎,不再回到这里,也不再和他们有任何往来,只希望圣心虎能够好好的。

圣心虎想起让他涌起仇恨的事情,就会发狂。但唯独见不得白梨那潋滟的玄瞳流下泪水。他慢慢缓和下来,将面前垂泪的美人横抱而起,深深一吻后,一步一步走出这个曾经给他带来希望与欢乐的大门。

他以为自己的离开够决绝,只是他骗得了别人,连最亲近的白梨也能骗过去,唯独骗不了自己。

但是他已经这样做了,即使再回身去道歉,谁还能原谅他呢,在逗威和白猫心里,他也许早就是必死之人了。

于是他努力让自己的心变得狠辣决绝,为了彻底断绝和这些人的关系,他带着白梨定居在山中袁家界一带,他招兵买马,通过白梨的讲述,锁定了当时投靠狐族陷害追风虎和逐浪虎的部下惊云虎。现在他为了寻求更好的靠山已经投靠了蝰蛇一族。他亲自率领一百位敢死勇士,学着狐族的样子暗设疑兵,冒着与蛇族对立的危险将惊云虎灭门斩杀。此同时派人与蛇族首领交涉此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讲出蛇族与惊云虎合作的不妥之处,以及惊云虎陷害虎族的时候手段是如何丑恶龌龊。最后让蛇族首领心甘情愿地与圣心虎合作并甘心臣服于他。虽然虎族复兴的头号大敌已经消灭,但是仍然不能掉以轻心。虎族,一定要像从前一样,成为湘西最值得尊重的一族。

他与父亲的统领方式完全不同,杀伐果断,排除异己,是百姓心中名副其实的“黑心虎”。这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枭雄,唯独在面对白梨的时候,能够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只因那一双潋滟的瞳眸,她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也是唯一对他说真话的女人……

可能是后面的故事,众侠都知道了。镜子上荡起了水波纹一样的涟漪。

镜中又出现了老年白猫与圣心虎的相遇,圣心虎的眼神狠戾非常,白猫饱经沧桑,愤怒的眼神之下,竟然还有一丝怜悯在。

“想必那功力强大的阴邪武功,就是后来的黑心煞掌了。父亲让我手持长虹剑手刃奸佞。其实还是希望他看在师父故剑的面子上可以改邪归正,而黑心虎却认为自己恶事做尽无法回头,导致被我们七剑合璧杀死。”虹猫此刻似乎隐约明白,为何父亲姓白,而自己却名为虹猫。想必父亲一直无法放下云雁姑娘的安危吧。

“他死于七剑合璧之下,不止是因为我们七人内力强劲,可能还因为,他真的忌惮长虹剑吧。”蓝兔沉吟片刻后,紧紧握住了虹猫的手。

其余五侠也各有所思,逗逗叹了口气用手托腮;跳跳眨眨眼睛,却也没有说什么;莎丽双眼无神,机械地将桃花瓣一朵一朵地向酒坛中放;大奔转过身去,眼神落在那一簇正在盛开的向阳花上。还是达达最后起身吹箫一曲,才让他们从不同的情绪中暂且回过神来。

虹猫正想回身过去,和伙伴们商量要不要去见黑小虎的时候,忽听有东西破碎声响,莎丽认为是自己把冰桃花扔进温酒中造成酒缸破碎,忙低头去看,却发现破碎的根本不是酒缸,而是那镜子上面,出现了一个金黄色的印记,起初只是黄豆粒大一点点,到最后越裂越宽,直到最后整面镜子都在一道黄光内迸裂,连一片碎片都没有留下。

“先辈没有完成的遗愿,需要我们后辈去完成,我们去找黑小虎吧。”虹猫提议道。

大家都点头称是,但是湘西这么大怎么能找到黑小虎究竟在什么地方落脚呢?

还是蓝兔先打破僵局,说她知道黑小虎在哪里,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黑小虎一定还在那里,寻找过去的回忆。

虹猫相信蓝兔,带领众人一起向着蓝兔记忆深处的那个地方走去,路线十分清晰,也十分熟悉,正是通往玉蟾宫的必经之路。

玉蟾宫的门口,果然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黑衣黑袍,头上又用帷帽遮盖。但他们还是看得出,这位就是当年那个“偏执的故人”。

急躁的大奔率先和他打了招呼,却只听得那人一声冷哼。

“这世间无论什么样的家族,高贵还是低贱,无非两种结局。要么如狼似虎,弑君夺权,自立为王;要么如猫似狗,奴颜媚主,惟命是从。而我们邪派,只是不甘屈服于这两种命运而已,却被你们当成必死之人,除恶务尽。如此,我和你们还真的是要决一死战了呢。”

话音刚落,他听得耳边呼呼有声,再看白衣少侠已经持剑杀到,长虹剑还是原来的样子,点点寒光,下方红光收束。

黑衣人不慌不忙腾身而起,脚步轻快,未等剑刺到,就沉下身子双腿快速踏步,向后踏出三级阶梯时反手一抖,一阵黑色罡气直冲白衣少侠面门。

少侠侧身闪过,剑花一挽。拨开罡气冷不防向中间那个所有罡气集中的方向刺去。

这打斗虽然惊险漂亮,但是把其他众侠却都为虹猫捏了一把汗。没想到几年没见黑小虎,他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黑小虎眼睛微眯,面对白衣少侠的进攻,他似乎不屑一顾。只是一个翻越闪躲,不偏不倚恰巧落在荷花池边缘。见白衣少侠没有再靠近的意思,顺手收了罡气。眸中嫣红似火,语气却冷淡如冰。

“我已多年未归,何必苦苦相……”他还没说完就听见锐器掉落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那个,刚才还拿着剑指向自己的少侠。

“你看我还有几分像从前……”黑小虎喃喃自语般问白衣少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如今已大大超越从前。”虹猫由衷说道。

“你是我黑小虎这么多年,唯一在战场上珍惜过的对手……”黑小虎不知还应该说些什么,只发出一声略带苍凉的轻叹。

“我们已知当年父辈之间所有恩怨,今日前来并非一决雌雄,而是希望能够完成父辈未了之愿。让你从今往后和我们一起,成为一名侠士。”听到这句话的黑小虎下意识抽身出来,仰天大笑,如癫似狂。蓝兔想起镜中黑心虎的模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小虎的双手,以防他做出动作。

但疯狂过后,黑小虎还是恢复了平静。他的双眼无神,定定地看着虹猫少侠,许久才道:“我从前和我爹一起,做了那许多坏事。还真的能和你们一起,同道为侠吗?”

“当然可以,”虹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大奔就接了过去:“我干娘教过我一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我知道对你这么年轻的人来说不好,但是……”

“还是我来说吧,大奔的意思是,只要你能改正,我们永远是一家人。”莎丽几句话帮大奔解释清楚了,她微笑着看着这个曾经的魔教少主。用开朗活泼的笑,温暖了他心中的坚冰。

恍惚间他们似乎看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虹猫和黑小虎。而是当年的一对兄弟:白猫和圣心虎站在那里。

“我。我好像做了一场梦啊,梦里的我变得很坏,你也不要我了。”圣心虎挠着头,憨憨地笑。

白猫没有说话,只是亮出了长虹剑。

“我始终不忘,长虹剑是你师父的遗物。放心,只要长虹剑在一天,我就不会负你。”

虹猫眼中,也浮现了父亲的身影。

他孤身一人,没有回头,只听见有幽幽声音说道:“希望他还能认出长虹剑,有半分想起我。”

亦想起七剑合璧斩杀黑心虎之时,黑心虎眼角曾有一滴泪落下。

“我本以为我是英雄,笑傲半世,然而最终,还是忌惮那长虹剑啊。”

前辈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此后的精彩将由后辈书写。

后来者皆记得:森林史书上,张家界八大豪侠名扬四海,威震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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