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快活!

我来见你,你摆好下酒菜,又为我倒上一杯啤酒,自己拿着剩下的半罐啤酒跟我干杯。酒过三巡以后你终于瘪了瘪嘴,说出了你邀请我来的理由。

“ 少爷,我好迷茫。”

你说毕业在即,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作为你曾经的 “酒肉朋友”,我已经太久不跟你下馆子喝酒了,“ 你就说我该怎么办吧。”

“你就…要么做喜欢的事,要么做能做的事。”

“…打游戏?…看电视剧?…哎呀我要是知道我还找你来干什么…”

“…月黑风高无人夜,给你个机会你最想做什么?”

“…太多了啊…”

“这样吧,你听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 第一个故事 】

“找不到一生所爱  灵魂会失去重量”

当群演的日子遇见过这样一个老大爷。他太不起眼了,穿一身灰突突的衣服,和他同样穿着灰突突的衣服的同伴们围着花坛排排坐,一边抽烟一边用我听不懂的土话聊着天。辫儿姐凑上来神秘兮兮的告诉我:这是组里请来的 “ 专业哭丧演员 ” 。

“ 哭丧就哭丧吧还专业哭丧,什么鬼。 ”

大家嗤笑一声路过他,没人把他再放在眼里。或者说,没人愿意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自从导演喊了开始,我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被这大爷吸引了去:他的台词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唱,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哭腔唱,一边唱一遍坐在地上狠拍自己的大腿、打滚、嚎叫、蹦起来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摔倒在地。现场没有哪个年轻小伙子敢这样,就他敢。

最后一个镜头要演大爷哭到晕厥,他毫不犹豫的直挺挺的向后倒在地上。在他面前,我们谁都不敢说自己是演员,更不敢说自己敬业。

吃盒饭的时候我跟大爷搭了句话。他的筷子掉地了,我也没多想就又给他拿了一双,大爷接过筷子认认真真的道谢,然后嘿嘿地笑。

“ 大爷,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不要这么拼命啊,这么摔您骨头受得了吗?”

大爷的方言我听不太懂,于是他身后的女人解释到:

“ 我爸年轻时候就喜欢唱歌,但是他唱那歌你们这些小年轻可不爱听。在厂子里干活的时候,一休息就爱给眼上一段儿,后来下岗了,唱歌也没有人听了。后来就说要干这个了,一开始我们也不干,也不懂他为啥愿意干这个,多晦气。”

“ 你爸那是因为孙子孙女嫌他唱 ” 一旁大爷的伙伴接过话,“ 你爸在家唱,你儿子嫌他吵,你爸说了,也就干这个,别人还愿意听他唱两嗓子。”

女人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又说:“ 我爸昨晚上还给自己设计台词儿呢,就这两句普通话还是现学的,怕土话剪的镜头里不好听。”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听到导演喊准备,大爷猛扒拉两口饭,用袖子一抹嘴小跑着就走了。

导演一喊开始,大爷又迅速进入了 “ 丧子之痛 ” 里。这个镜头加上特写拍了十几遍,大爷也就跟着摔了十几遍。看着镜头里大爷的身影,我好像听懂了他刚才说的是什么。

他说:“没事干的时候,不想干别的。”


“ 这么说我就是需要一个契机,可我生活太平淡了啊,没啥大事儿啊。”

说完这话你叹一口气,举起手里的啤酒狠灌一大口,易拉罐都被你捏变了形,皱皱巴巴地在你手里发出呼救的声音。

“ 嗯?契机?什么契机?” 我回过神来问你。

“ 就是一件大事 ” 你瞪我一眼,“ 就像这老爷子一样,等哥们儿也碰着大事儿,哥们儿也脱胎换骨给你看看。”

你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可我还是不明白:“ 大事儿?什么大事儿?”

“ 哎呀就像这老爷子...... ”

“ 这老子的事儿......哪件是大事儿?”

你和我大眼瞪着小眼,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你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凳子上嘟囔: “ 那我怎么迈的出这一步...... ”

你迈不出这一步?

好。我来给你讲第二个故事。


【 第二个故事 】

“人必须在自我意识上先死一次,才能重活 ”

暑假的时候木安来我家吃饭,酒足饭饱后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床上呼呼大睡,她不但霸占了我的枕头和被子,还有我的熊和我的......睡衣,所有的东西她都搂着,我一米八的大床被她占的满满的,一片狼藉。

我洗完碗一进屋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画面。我转了好几圈儿换了好几个角度都不知道该怎么坐才能不压着她、揪哪件衣服才能不把她揪醒。

过了一会儿我放弃了,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不过半年的时间,她的改变如此巨大。

我们在韩国旅行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干什么事情都畏畏缩缩的小女生。喜欢的东西不敢张口要;问路之前都要先跟我和杜老师对一遍她要说什么;睡酒店的时候她和杜老师一张床,她都要溜着边睡......

看看现在,啧啧啧。

我身边所有人都对她的改变感到无比惊奇,总是缠着我问她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脱胎换骨。这个问题我不曾问过她。但是那个中午我想,她倒是没受什么刺激,但这事儿的起因,可能是一件衣服。

那件衣服是一件军绿色的很帅气的棒球服棉袄,巨大的兜子、亮晶晶的铆钉、还有画风很朋克的贴布印花。木安看到这件衣服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可在我和杜老师提出让她试一试的时候她连连摆手。

“ 不太好吧…这一看就不是我的风格啊 ! ”

“ 我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会不会很奇怪啊 ! ”

“要不还是算了吧…这有铆钉......”

“……”

我和杜老师都被她念的一个头两个大,我俩都很无语,因为她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她的手一直拿着那件衣服,自己念叨了五分钟都没放开。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她买了这件衣服。从这件衣服开始,她决定尝试不一样的自己。

木安穿上这件衣服以后照相都换了画风,跑着跳着一蹦三尺高的,每一张照片里的她都是一个......幻影。

我和杜老师嘲笑她:你的风格呢?你风格咋没了呢?

木安裹紧她的小绿棉袄说:去他妈的风格!

人大概总是要打败一些什么东西才能找到自己的吧。打败教条,打败常规,打败以前的自己。


你沉默了一会儿,又去折磨另一个易拉罐。你一把拉开拉环把易拉罐撞在我的杯子上,豪迈的说:“ 不说我了,我先祝福你,祝你变成大明星,广告接到手软,数钱数到手抽筋!”

我愣了一下回答你:“ 可是我…并不想当大明星啊,我还是想好好演戏......”

“ 你不想…!?” 也不知你是想笑还是你被我又吓了你一跳,总之你被啤酒呛到了,后半句我没有听清,不过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于是我接下去:“ 嗯,我也不想接广告接到手软,演戏还没演好呢说什么广告啊。”

你这时候终于从被呛的情绪中缓了过来,你白了我一眼,不屑的说:“ 不想当明星?那你做演员有什么意思。”

我想套用庆山的一句话来回答你:“表演只是一个法门,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人性,方向只有一个......”

你大概是嫌我唠叨,就用菜来堵我的嘴。而我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是:

“ 唯财富和名声不在其列。”


【 最后一个故事 】

“ 听不见音乐的人,以为跳舞的人都疯了”

我小的时候去北京的亲戚家。一天聚会之后下起了很大的雨,我们十几个人却只有三四把伞,于是我们人和人抱成一团挤在伞下。

每个人都打着伞,每个人都淋着雨。

这样的情况实在尴尬。大舅爷在这个时候停了下了,不顾身旁儿女子孙们的劝阻,脱下鞋子,赤着脚走出了雨伞。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大舅爷:他把拎着鞋子的手背在身后大踏步的走。这动作有一点像电视剧里的皇上,或者是侠客;他的白色短袖衬衫和灰色的西装裤子都湿透了,可是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窘迫,甚至还唱起了小曲儿。多么快活!

那时候我无法理解这种快活,所以即使我很想脱了鞋跟着大舅爷走,但我最终还是跟挤在伞下的人抱的更紧了一点。

人和人抱成团便很影响走路,分不清是谁的腿绊着了谁的腿,谁又踩了谁一脚。不到十分钟大舅爷就把我们远远地甩在后面。大舅爷回头看看我们,手叉着腰朗声大笑,然后站在原地笑眯眯的等着我们 ‘ 挪 ’ 过去。

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家,大舅爷走进家门的时候大喝一声: “ 痛快!”

姑姑一边给大舅爷倒水,一边抱怨着: “ 痛快什么呀!您能不能注意点儿自己的身体啊多大年纪了跟个小孩儿似的呢。”

大舅爷喝一口水摇摇头,对我狡黠的一笑说: “ 他们不懂 ” 。

那个时候他们不懂,我也不懂。直到大二那一年的秋天。

那次晚会彩排,我的鞋跟在入场的前一秒断掉了,为了和身上的衣服相配,即便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也不敢把鞋脱下来,就只好这样东倒西歪的唱完了一整首歌。彩排结束后一出楼门我便赌气的脱下鞋子赤着脚走。

当时已到九月底,地上有为数不多的落叶,踩上去湿乎乎的挠你的脚心,这感觉实在太奇妙,好像这地上的一切都仍有生命,唧唧喳喳的跳跃着、叫嚣着。

走着走着,我心里的怨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名状的爽快。我跳跃着转着圈,来往路过的人都在看我,我的同伴囧的恨不得找一个地缝把我塞进去,而我却是兴奋的拉都拉不住。

“ 真是过瘾啊!”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却要问他: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菜没吃几口,都凉透了。你也许是喝多了,也许是睡着了,你静静地趴在桌子上,脸红红的,眼眶也红红的。你手机攥着一张纸巾,那是我临走的时候留给你的话:

“ 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然后像个战士一样生活。我不求你脱胎换骨,我只希望下次喝酒的时候,你能对我说‘老子活的很痛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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