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小区里很多人家都飘出了各种菜肴的香味,这香味,和渐次亮起的灯光交织在一起,让人顿觉温馨。
我家也有一种好闻的香味在弥漫,它淡淡的,柔柔的,虽不似窗外的那些香味来得猛烈,但却轻轻地、轻轻地将我环绕。
它,就是我用一把糯米加几颗红枣煮成的粥。
稀粥在中国,犹如长江黄河,源远流长。——张抗抗《一碗粥里的人生况味》
记得第一次读女作家张抗抗的这篇《一碗粥里的人生况味》时,我就被开头的这句话深深地震撼。
真没想到,普普通通的一碗粥,作家却冠以它如此高的赞誉,竟然写出了人生的况味。
张抗抗生于杭州,她外婆的家在鱼米之乡的杭嘉湖平原的一个小镇上。外婆家爱喝白米粥,带动着幼小的张抗抗也爱喝粥。
开了锅,厨房里便雾气蒙蒙地飘起阵阵甜甜丝丝的粥香,听着灶上锅里咕嘟咕嘟白米翻滚的声音,像是有人唱歌一样。——张抗抗《一碗粥里的人生况味》
许是有共鸣的原因,我至今还记得她文中所描绘的各种各样的粥,就像我难忘我所喝过的各种各样的粥一样。
记得年少时,每天的早餐和晚餐,我们家的主食都是稀粥。
那时,其实我们并不爱喝粥,但面对常常见底的米缸,母亲也是无能为力。于是,她就想着法子腌制各种咸菜来当喝粥的佐料,春冬两季的芥菜,夏天的豇豆、黄瓜、菜瓜,秋天的萝卜缨子(方言:萝卜叶子)、萝卜……都是母亲腌制咸菜的食材。勤劳能干的母亲,总是将它们变成稀粥的黄金搭档。
当家境宽裕后,粥的花样就多了起来。
春冬两季的粥最是丰富。红枣、莲子、百合、银耳、桂圆……夹杂在白米中,你挤我推地熬出汁后,根本不用咸菜,也不用放糖,我们就能一口气喝光两大碗。
夏天的粥,主要配料是绿豆。绿豆的功效是去暑解毒,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在田间地头种上几株绿豆。
早稻熟了,绿豆荚也由葱绿变成黑色,荚里的绿豆饱满而坚硬,摘一把回家,剥开,和新碾的早稻米一道入锅,灶下的早稻草在火中发出阵阵清香,锅里绿色的豆子和白色的米在欢快地对着话。
秋天的粥是以山芋和莲藕为主,别看这两样极为普通的辅料,熬出的粥却是极佳的美味且营养价值极高。
熬粥的食材随季节的变化而不同,但熬粥的方法却是一成不变的,“小火,慢慢熬!心急熬不出好粥,就像带孩子一样,要有耐心!”
很多年后,母亲的这句话依然在我耳边萦绕。急性子的我终于渐渐地慢了下来,耐心地和土豆走在他成长的路上,直至他成了一名合格的军人。
而如今,爱上写作的我,也从熬粥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好文章也是慢慢打磨出来的。
慢工出细活,熬一锅粥,从它的选材到熬制到最后各种食材的沉淀交融,香味四溢,才算大功告成!
写文,也是如此,素材的积累,灵感的捕捉,通篇布局的安排,语句的锤炼……哪一步都不能操之过急,每一处都得细心地雕琢。
可以绝不夸张地说,稀粥对于许多中国人亦如生命之源泉。一锅一勺一点一滴,从中生长出精血气力,聪明才智,还有顺便喝出来的许多陈规和积习。——张抗抗《一碗粥里的人生况味》
一碗粥,伴随着我们成长,见证了我们由单纯变得成熟。
张抗抗在北大荒的那段日子,开始思念外婆的白米粥,有时,她也会熬上一锅粥,但会“馋到一帮杭州老乡,纷纷如蝗虫拥入我的茅屋,一锅粥顿时告罄……”
而我是幸运的,没有像张抗抗那样远离亲人,远离我已喝上瘾的那一碗粥。
在我们家乡,坐月子的女子一定要吃红糖鸡蛋糯米粥,五六个月大的宝宝就要开始喝粥上面的那层米汤。
这两样,母亲都没让我和小时候的土豆错过。
那个春天的上午,一个叫土豆的男孩从我的身体里娩出,虚弱的我看着身边的土豆,吃着母亲为我熬的红糖糯米粥,一股幸福的暖流浸透全身……
“宝宝五个月,闻见五谷香,”母亲总是对襁褓里的小土豆说,“小小伢,快长大,长大做个好娃娃!”
那天,当母亲慈爱地给土豆喂第一口米汤时,我看见父亲和母亲开心地笑了。他们看着自己不辞辛苦照顾的外孙一天比一天长大,犹如当年看着我兄妹慢慢长大一样……
可是,长大后的土豆却从不喝粥,外公外婆很是不解,常常撵着他问:“这么有营养的粥,你怎么就不喝一碗呢?你可记得你小时候就是喝这个米汤长大的?”
“好吧好吧,那我再来喝一碗吧!也找找我小时候的味道。”土豆簇拥着两位老人走进厨房,厨房里传来了他们开心的笑声。
而我,也在一旁有滋有味的喝着母亲熬了一下午的粥。
绵稠的粥里,除了母亲的温情,还有我风华岁月里的甘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