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看二十多年前的我,其实很是诧异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那个时候因为我爹养不起我,我只好投奔姑姑,然而没多久我又被她扫地出门,于是就进了城想讨口饭吃。
多亏了我的可敬的怕老婆的姑父偷偷塞给我一百多块钱,又发善心让我带走我自己用边角废料亲手焊起来的三轮车好让我能有条生路。
我睡了几天桥洞,实在被冻怕了,只好硬着头皮找住处,然而我付不起区区二十块租金,于是一路寻寻觅觅直到找到那个最大的贫民区:美满社区。
这名字真是讽刺。
我用十块钱的月租换来了一间小黑屋,勉强能把三轮车推进来还能放下一张床,好歹算有了个窝。
美满社区被政府用涂满标语的围墙和外界隔离开来,墙内各式窝棚横七竖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竭尽全力的活着,憧憬着搬离这里的那一天。当然,也包括我。
我的东邻是一对四川的小夫妻,专为服装批发市场做裤子锁边的,缝纫机日夜不停,我很少能见到终日伏在缝纫机前的他们。
对面是山东来的卖炒货的老两口,因为要给三个儿子娶媳妇儿,六七十岁的年纪仍然要拉着木板车走街串巷的叫卖,我每看见早出晚归嗓子嘶哑的他们心里就总有一股寒意。
我的隔壁是邻县某镇来的大哥,每日三点起床到批发市场拿了菜就去赶各处的马路市场。
……
我观察了三天决定跟着隔壁大哥一起卖菜。之所以要这样,是因为我已经只剩下六七十块钱,只有做这种本小的买卖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饿死。
那年我十六岁。
我先后卖过菜,卖过水果,摆过地摊儿,卖过拖鞋毛巾袜子……等等,尝够了白眼换来的也不过是仅能裹腹,时常都有断炊的危险。
而最让人头疼的,其实是隔三岔五的查暂住证。
我因为不够年龄,没有身份证村里也开不出介绍信,自然是办不到暂住证的,何况我也没钱去办。
那个时候每到查暂住证都像打仗,巷口先闹起来后听到风声的人们就各自锁了门四散奔逃,翻院墙和钻狗洞,几乎每个人都经历过……
但忍受这样的屈辱所带来的好处是不用交罚款,不用被抓住挨顿打再被赶出城。
下雨的时候出不了摊儿,我也会在这社区里四处走走,迷宫一样的小巷子四通八达,到处污水横流,不上学的孩子们就在这巷子里兴高采烈的玩闹着捉迷藏,打老婆的,两口子吵架的,小混混儿擂肥的……等等各种声音就是这个美满社区的背景音乐。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八个月,吃了许多的苦,也流了许多次血,直到外公为我付了学费亲自找了来押我回去的时候我才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后来我总会时时想起美满社区,总会想起那些形形色色的为生活卑躬屈膝的人们。
这么多年来,我走过了许多地方,见识过许多人,看见过许多美好和丑恶,甚至每到一地也总要刻意寻找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角落,看看那些为生存而奋斗的人们。
其实也是想看一看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