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耗子从3个月能托着头颈竖抱,到100天时能自己抬头了,再到4个月差1天居然能趴在地上原地打转转了,直到6个月零几天能坐上一小会儿了,以及最后能蹬着学步车满屋子跑了,几乎都是眨眼间的事。
爷孙俩在岁月的大海里激起了一簇簇浪花,聚成摇篮,而我就躺在摇篮里面,安享这份美与好。
多么想,岁月静止,留住这一切。
国庆节前,外公老是点着指头从3数到10,每次都要数好几遍,我觉得很奇怪。
9月30日,我下班回到家,把包一扔,从外公手上接过耗子,高兴地转了两圈。"放假啦,咱们可以去西湖玩啰。"
"耗子有8个月了吧?"外公突然问道。
"嗯,再过8天就满8个月了。"
"要不,乘这个国庆假期把母乳戒了,我带耗子回老家去吧?"外公的眼神一如继往地清澈,却不似往曰神采奕奕,笑容也有一点疲惫。
"怎么啦?"我吃了一惊,因为之前是外公自己千叮万嘱"一定要吃到周岁"的。
"最近我老是肚子痛。"外公说这话时眼睛只盯着耗子,并不看我。
原来如此。
怪不得外公这段时间炒菜时总是一手顶着肚子,一手扶着锅铲。看他满头大汗,我还特地把客厅的风扇搬进厨房。
"我带你去市医院看吧,或让小张带你去广州看。"我想着国庆假期,耗子爸爸也有空。
"不用不用,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回去弄点草药,自己调理一下就可以了。"外公连连摆手。
"明天把奶戒了哦,再观察两天,没什么事我就把耗子带回去,你安心上班。我慢慢物色一个合适的保姆,年后再一起送出来。"
外公的语调平静如门前流水,缓缓流过,却有着无法挽留的力量。
于是,国庆黄金周,头三天,我和耗子在同一屋檐下各躲一边各哭各的娘,尾三天,我和耗子远隔千山万水聚在电话里"互诉衷肠"。
"不要吃太饱,长胖了不精神。"每次挂电话前,外公总不忘叮嘱一句,仿佛怕馋嘴的我一转身就会海吃一顿似的。
2
回到老家的耗子,如鱼得水。
老家不仅空气好,水质好,更有野猪野鸟野山菌等天天新鲜上市,外公自然不会错过。
还有左邻右舍众多姨妈舅妈的天天热饭热菜招待。
耗子好吃好喝,又是一轮疯长。
但外公却忧心忡忡。因为他肚子痛的时间越来越长,间隔越来越短,已经不太有精力带耗子玩儿了。
他一边熬金樱子,煲狗贴耳,一边四处托人找保姆,却没有眉目。
也有不少四五十岁的大姐上门自荐,在别人看来再适合不过了。
一来大姐能干。我自己虽是农村出身,但排行老小,且一直在外读书,难得回到家,不是爹妈宠着,就是哥嫂姐姐宠着,十指也不曾沾太多的阳春水。家务事的压力可想而知。
二来大姐有经验。耗子爸爸和我两地分居,只有周末才回来,平时若遇个什么事儿,有大姐帮我拿拿主意,就不会慌了神。
但均被外公婉拒了,他自有他的考虑。
"家务事能做多少是多少,做不好的地方你自己补一补,贴一贴,实在做不来就不做,曰子怎么过都是过,不必太在意。"
"耗子正是语言,动作开发的时候,得找个机灵活泼的小姐姐来陪他,这才是关键。"
"大姐是省事,但同时省去的还有耗子的天真烂漫与学习机会。"
外公像年青时给学生上课一样,耐心地一一解释给我听。
"不急哦,咱慢慢找。"说这话的人是他,心里止不住地着急的人也是他。
2001年元旦,我搭公司的顺风车回去,半夜到家,耗子居然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地傻笑,指着我对外公喊,"妈妈,妈妈,妈妈。"那兴奋劲,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乐得外公几乎抹起眼泪来。
"千好万好不如带在自己身边好。"外公终于同意让我把耗子带回来了。
"再辛苦几天,我很快就能找到保姆。"外公每天都在电话里安慰我。
3
春节前,阿花姐姐出现了。
当这个梳着齐耳短发,清清秀秀,一脸稚嫩的小姑娘扑闪着眼睛站在外公跟前时,外公几乎一眼看中。
阿花的妈妈是我的远房堂姐,嫁到邻省福建,和娘家联系甚少,据说也不怎么在家。
阿花从小跟着爸爸,日子过得比较清苦,勉强读到初中毕业,她爸爸舍不得让她小小年纪就出去打工,便在家闲呆了几个月。
不知怎地听说外公帮我张罗找保姆,便找上门来。
"什么都让她做,做得不好尽管调教。"她叔叔把她交到外公手上时这样说。不过,外公把她送上车后,却在电话里反复叮嘱我,"你是长辈,让着点,自己多做一些,阿花还小,别累着她。"仿佛阿花是来作客的。这都是后话。
"面试"那天,双方愉快约定:春节一过,就把阿花送到耗子身边来。
万事俱备,外公便安安心心到深圳找我哥~他唯一的儿子~带他去检查身体了。
谁知道,这一检查,却把外公送上了手术台,而且手术也只是悄悄打开又默默缝上~已经是胰腺癌晚期。
三个月后,外公走了。
多么想,让耗子把外公那只顶在肚子上的手轻轻放下,再哈上一口气,轻轻地吹。
假若能回到从前。
(图片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