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母亲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大姑病重了。虽然自去年12月发病确诊胆囊癌,近一年来我们早已有心里准备,还是止不住地隐隐作痛。给表哥的电话打过去一直占线,可能所有的亲戚们都得到消息了。
去年发病后来所在城市的肿瘤医院检查确诊,等待住院期间,表哥带大姑来我家一天,和父母聊了一整个下午。那时,我们怕上了年纪的父亲承受不了没有告诉他实情,也避重就轻地劝大姑住院输输液,胆囊炎不是大病。虽然双目失明,心里明镜似的大姑说“大姑知道自己得的不是啥好病,好病还用的着去肿瘤医院”?真是目不明耳聪啊。后来,儿女们把实情告诉了她,她就要求回家。她说,这是绝症,治也是白花钱。我都活了快八十了,早赚了。
输了一星期液,惦记着家里的猪羊鸡狗,表哥带着大姑回去了。听说去年的春节儿女们都赶回去团圆了,可能觉得有母亲陪伴的节日屈指可数了。我们这些侄男外女们各自忙着各自的工作生活,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坦然接受。电话也很少联系,一直认为没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今年七月份带父母孩子回老家,匆匆忙忙地回村里看了看大姑。那时的她瘦了不少,精神依然矍铄。问起病情,只说晚饭吃多了不舒服。让我们一度认为医院误诊了,也期望着是医院误诊了。如今看来,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侥幸心理。
附记:2016年12月12日大姑大病初记
不等闹钟响起,生物钟总在五点半叫醒睡意朦胧的我。与往日不同的是:给女儿准备好早餐后,再也不能没心没肺地倒头大睡补个回轮觉,大脑异常清醒,思维异常活跃,昨天的一幕又再现……
接到堂妹的电话时,正陪女儿在外面吃晚饭。小饭馆烟火气太重,人声嘈杂,听不清楚,我走到外面听完电话。医学院毕业刚两年半,拿到执业医师证半年多的红红,冷静而理智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末了说“我只想让大爷再见大姑一面,别错过了最后一面。”挂了电话,我懵懂地站在街口,不知所措。女儿出来了,问我谁的电话,我突然泪流满面,不能出声。她觉得异样,紧张地追问,我哽咽着说:“妈妈的大姑,也就是你的姑姥姥得了癌症。”她反问姑姥姥是谁?对于这一代独生子女,他们的亲戚关系似乎只限于三代直系,爸爸妈妈,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姨舅姑叔,因为他们没有血亲姊妹,他们的孩子以后也没有理清七大姑八大姨错综复杂关系的烦恼,所以他们懒得明白父母的兄弟姊妹以外,堂姊妹表姊妹的关系,只是被动地接受父母硬塞给他们一个又一个旁系亲戚。我告诉他,姑姥姥是你姥爷的亲姐姐,小时候带你回村里那个想摸摸你长的好看不好看的瞎眼老人,记得吗?她点点头。“妈妈,别难过,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了。”是啊,已过不惑正在知天命路上狂奔的人,生老病死看多了,也看淡看开了,接受了身边的长辈逐年递减的事实,可是每每听到这样的消息,却又不能淡然……,心中隐隐作痛。
父亲姊妹兄弟六个,大姑是家中长女。父亲给我们讲大姑的一生,总是从日本人侵华进犯山西说起。他说那年日本人到了老家山阴县,尚在襁褓中的大姑被奶奶抱着在房檐下躲雨,那个夏天的雨好大啊,一个日本兵从奶奶手中抢过大姑,把她放到屋檐外淋雨,而灭绝人性的鬼子们却哈哈大笑、以此为乐。奶奶拼了命从他们手里抢过了哇哇大哭的大姑。这是父亲转述他小时候从奶奶的唠叨中听到的真实故事。如今,奶奶离开我们已有十八个年头了。末了,父亲总要说一句“你大姑从小就命苦啊。”
大姑的命运如何,是在我记事后一步步亲眼所见,亲自见证的。十五六岁跟随爷爷奶奶从山西老家走西口,一路风餐露宿长途跋涉到内蒙古这个穷苦的地方,被一次次拒绝收留后,唯一可以让拖老带幼的一家子落户生根的资本就是大姑这个长女的婚姻。大姑一生育有三子四女,如今七零八落只留下两子两女。二表哥在七八岁时的某个夏天,贪玩儿淹死在村子西南的大水潭里,那个童年记忆中可怕的大水潭如今枯竭成一个大土坑。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姊妹尚小。大姑家儿女初长成,表姐表哥相继成家立业。每年过年过节,她家是最最热闹的。借着表姐表姐夫每年的初三回门,似乎热闹了整个家族,请客的宴席从正月初三吃到十五。那时的大姑应该是幸福的,生活虽然清贫,儿女团全,平平安安。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吧?
待情绪平稳后,给二表姐夫拨了电话。他说大姑就在旁边,说自从上午检查结果出来后,大姑从他不间断地接打电话,瞎猜自己得了羸病了。所以他现在也不背着她听电话了,其实只是炎症,没啥大病。我知道他这是说给大姑听的,也是提醒我故意说的。由于双目失明多年,接电话不方便,和大姑的通话是免提状态。可能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的啥病,心存希望,所以精神状态很好。快八十岁的人了,说话中气十足,听着比小五六岁的父亲都强。她说了自己发现肚里不舒服有一段时间了,家里忙,没敢打扰二表哥。这次是看牙顺便查查,估计没大事,输输液好了,可孩子们硬让去大城市查查。她不想麻烦,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猪还没杀了。她说“大姑也活够了,好病孬病我都接受。”活够了!!!一个人要经历了怎样的悲伤和坎坷才说活够了。只有我们明白。
四十多岁儿女渐长,由于某些原因大姑突然失明。没几年,姑父去世,儿女们陆续都成家。大姑跟了最小的二表哥,闲不住的她整日家里地里操劳,身子骨倒也硬朗。不成想,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大表姐查出胰腺癌,一双儿女还未成人,不到一年去世了。接着,一直有心脏病的三表姐终于未等到唯一的女儿成人就撒手人寰。大姑顽强地接受了生活给予的非人磨难,无声无息地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隐忍而执着。
大姑的病,牵动着每一个亲人的心。儿女及孙子外孙辈都凝聚在一起,出主意想办法,目前已在包头肿瘤医院检查,等待结果。就连我一向认为很冷漠的女儿,晚上放学回来第一句话问:“妈妈,大姑姥姥检查的怎样了?”,让我颇感意外和惊喜。在这个习惯了众星捧月、锦上添花的年代,雪中送炭才是还原了亲情本来的面目。
后记:
2017年11月18日,农历十月一日,中国的三大鬼节之一的“寒衣节” 这天, 大姑走完了她的一生。从此世界少了一位瞎眼老人,我们再没有姑姑了。天堂没有疾病,没有痛苦,没有白发送黑发的磨难吧。愿她一路走好,幸福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