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天不亮,去磕头拜年

图片来自手机拍摄

在鲁西南的一个小村子,凌晨三四点钟,就会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有些孤单却不冷清,随后一点点多起来;将近五点的时候,所有的鞭炮便都醒了,争相绽爆出火花,震天的响,土屋的房顶会有颗颗粒粒的东西窸窸窣窣的掉下;不见了鸡鸣,只听到狗吠,但也就只持续一两分钟,狗也不叫了,它们一定会躲在各自的窝棚里,有的甚至钻到人们的床底下,瑟瑟发抖;整个村落在一片硫磺硝烟的弥漫中提前迎来一种黎明——各家的屋子里,院子里亮起的灯,闪光雷,二脚蹬辅佐着三百五百一千甚至两千响一挂的鞭炮发出连绵不绝的火光,将那浓黑的夜色一层一层的冲开剥碎了。

我儿时的大年初一这一天,总是以这种方式拉开序幕。

而此时的我和哥哥们,总是比父母更早一些醒来。最初的睡眼惺忪早已被兴奋替代,刚穿上一身新衣的身体因为这兴奋再加上寒冷还在不停的颤抖,扔出的单个的小鞭炮也都只是划出一道道弱弱的弧线,随后不甚起眼的“啪啪”声便被立刻淹没在这震耳欲聋的的夜里。

“大大,娘,过年好!过年好!”我们总是叫喊着,迫不及待的拥到父母的床前。他们往床下看,一定会看到叽叽喳喳的笑在一起的我们——跪着的我们。随后他们也会笑起来,说着过年好开始起床,然后发给我们三毛五毛的压岁钱,目送拿到钱的我们哥几个一骨碌爬起来互相推搡着跑开。

儿时的年味里,少不了磕头拜年的仪式。给父母磕完头,接下来又吃完饺子后,我们便会又跟着父母去到爷爷奶奶家拜年,一路小跑到他们跟前,甭管他们正在干什么,我们只管大声喊着“爷爷奶奶过年好”,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去,小脑袋磕出响来,就又可以拿到一份压岁钱。

对我们这些晚辈的小孩子们来说,家族里所有的长辈,甚至邻居里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叔叔大爷,都是我们要磕头的对象。那时候我们并不懂这一跪意味着什么,我们惦记的只是能够拿到压岁钱,再就是平日里再严肃甚至严厉的长辈在我们磕头的时候也会和颜悦色起来,对着我们的父母夸奖着我们又长大了,又懂事了一类的言辞,这让我们更加感到过年时候的快乐。

父亲和其他年轻人也一样会磕头,对他们的长辈。不像我们小孩子们那般玩笑,他们会恭恭敬敬的称呼长辈们一声,道上一句过年好,然后双膝跪地,头也沾地,不一定磕出响来,但已足以送出他们的祝福和尊敬。

后来我们长大一些,也知道了所谓“跪天跪地跪父母”的说法,但对过年时候对长辈们的这种磕头礼仍认为天经地义。这种晚辈对长辈最朴素最简单的表达尊重的方式似乎根植进了我们的血液里,成为过年时最不可或缺的一种仪式,让那年味也显得更加隆重起来。

之所以这么说,是我那时候认为,这种仪式一定会一直延续下去,否则就不是过年了。却从来没有料到,它会那么快又那么了无声响的凋零了。

再后来一些,更长大一些后,我已经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又具体是什么原因,人们不再磕头——或许还有,但已绝不像之前儿时那般普遍。

儿时的我们长成了少年,青年,对于过年,少了太多曾经的期待,新衣服,压岁钱已经不能对我们有任何的吸引力。更有甚者,我们中的一些少年青年对于那磕头拜年的方式也变得忌惮起来,仿佛那双膝跪地的姿势代表了一种愚昧和无知,变成了一种可以拿来戏谑的表演。

以家族姓氏为单位组成拜年团体的年轻人在大年初一这一天行走在各个大街小巷里,寻找每一家上了年纪的长辈们去拜年。与其他团体迎面时,除了会互道过年好之类的祝福外,有些会加上一句类似“二叔,我给你磕一个呗”之类的玩笑话,而对方往往会一笑了之,个别的会来上一句:过来你个小三子,给我跪下!然后大家一起哄笑着散开各自继续拜年去了。

再过年的时候,父母总是起的比我们更早一些,我们总是被他们叫醒,即使如此,我们仍不愿意起来。那漫天遍野的鞭炮声不及我们的正在进行中的美梦,对此我们开始充满怨言——天都不亮呢放那么些个鞭炮干什么!真没劲!

但另一方面,在平日里说起过年时候的话题时,我们这些年轻人又总是会说现在过年越来越没有意思了,越来越没有年味了。话里话外又各种追思怀旧般无限思念起儿时的年味,但再到了过年,仍不见再早起,更不见再有磕头。

其实年味还在,就像回家过年的时候,还是有人会早起,鞭炮声还是会在凌晨三四点钟就会开始,随后集结在一起的震耳欲聋的响声依然会将那些鸡鸭羊狗们吓得几天缓不过劲儿来,以家族姓氏为单位的拜年团体同样还会在硝烟弥漫的夜色中走家串户的拜年。

只是那时我们年轻,总以为自己可以引领某种潮流,用自己在城市里学到的所谓更时尚的做法狂欢整个除夕的夜晚,然后在家乡年味最浓的时刻选择睡去。

爷爷奶奶走了,我们这一代也长大成人,为人父母。我们的孩子们也在长大,庆幸的是,他们也开始像我们儿时那般的盼望过年,盼新衣服,压岁钱,盼凌晨三四点钟村落里的最热闹的集体狂欢。现在想想,这真是一次不错的轮回。我也已经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们哥几个又开始比父母起的要早,起来放鞭炮,给父母接好洗脸用的热水,然后叫他们起床。

只是再没有磕头。

只是偶尔,哥哥也会让孩子们向我们的父母磕头拜年,听着他们童声童趣的喊出“爷爷奶奶过年好”时,父母有时候会笑出眼泪。

无论如何,与我来说,儿时的年味依然还在,这已是一件幸运的事。这种年味,总是需要靠一代又一代的人去守护,以前是,以后还是。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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