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间之人,无未怒者也。子曰:“君子有容人之美,君子有成人之美。”是之谓也。行路之上,有偶踏屦者,毋争也。其争者,盖固强之,恐伤己之分。事大,亦悔之。
晨,众皆忙碌。一人行车,辙过行者足。虽过之,未伤,唯着泥也。虽然,不语,欲行之。
行者怒,曰:“咄,吾言汝!汝身也巨,汝视也短,行车慎之哉!”
车者曰:“何?”
曰:“辙吾足矣!”
曰:“吾乃欲辙尔口也!汝何訾?”
曰:“吾岂特訾尔乎?訾尔者,吾之善也!”
曰:“则其不善也何?尔其毋言矣。”
曰:“ 吾必言之,汝勿行!”
曰:“若止我车,必击之!”
曰:“且见吏!汝辙吾足,吾伤矣,汝须医之!”
曰:“吏,非一人之吏,且见之,吾何惧!”
乃见吏,吏问何事,行者曰:“其人辙吾足,且欲击我。”
车者曰:“欺之耳,君勿信也,未击。”
吏问曰:“尔马善乎?”
车者曰:“善也。未及驾,缓行之也。偶及之屦,即訾我。”
吏又置车者之策,问车者名,曰王德成,问其所事,煤气站也。问其家,丁字沽十二号楼四门三〇一。又问行者名,曰丁文元。问其所事,天拖也,为保全者。问其家,南市荣吉大街瑞福里四号。
吏问欲何处之,成曰:“君且视其骄状,吾必不从也,乃欲与之战。”元曰:“嘻,可矣。汝且画地,任尔之。”吏怒曰:“欲战于此乎?二者皆怒,不可言也。且入内待之令。”令在也,乃欲定之性。
二人视内,无桌椅,唯有二几。元曰:“勿急,且待过堂。勿视我,将使尔知我。”成曰:“汝之辈吾见者众矣。勿噪,及出,亦使汝知也。”曰:“唯唯。”
元欲烟,吏以律止之。元又曰:“其辙吾足,又欲击之,日将及辰,吾将迟也。”吏曰:“且待之。”元坐,曰:“事不可止,吾足汝医之,加之以半日之费。”成曰:“尔休矣!此非战之地,及出,必败汝!”曰:“尔将死于吾手也!”
二人相目之,且待令。然多时未至,成急,望之,见吏事繁,未及其事。视时,将巳,乃言于吏曰:“吾等之事,将何处?”吏曰:“吾之事繁,且待之,将呼尔。”
将及午时,元饥,问吏曰:“午有食乎?”对曰:“尔非囚,无食。”曰:“望助我买食。”对曰:“事繁,无暇矣。吾亦饥。”曰:“待至何时?”曰:“未时中,将之县。”
元无奈,回。乃与成共几而坐,曰:“吾休矣。未时中将之县,月金乃无。吾其不幸也!”
成曰:“则吾亦不幸矣。吾妻有疾,以二日之时以寻医,今一日矣,未成一事。将之县,不知归时。辙尔足,非吾意也,尔若不訾,不至于此。”
元曰:“尔言若善,亦不至于此,何故一日居于此地也?”又曰:“不若与其商之,毋之县,私之如何?”成对曰:“善!若之县,亦如此,不若私之,吾二人乃盟也。吾戏也,非斗非祸,之县将何?吾且私之。”元亦称善,共见吏。
吏怪之曰:“尔何出也?”元曰:“吾二人乃盟也。”吏问,成曰:“吾等乃盟也,晨相戏,急也,怒也,乃及君之地。毋之县,吾私之,何如?”
吏曰:“不可。事未及言,焉可避之?且尔病矣,须医之。”元曰:“不然。非其之辙也,盖自践之。今已善,无碍矣。”
吏又曰:“若非其辙之,何以訾之?汝其不善矣!”成曰:“非也。未訾吾,乃常语也。既为盟,不言訾。”
吏佯怒曰:“尔未辙之,尔未訾之,则尔等何为于此?尔欲乱吾地乎?”成曰:“非也,吾非乱,然亦不正也,将改之。”乃索策,言元曰:“勿忘尔橐。”对曰:“诺。”二人皆去。
至车前,成曰:“尚怒我乎?”对曰:“无。望君恕吾之少。君且行。”
异史氏曰:“不亦谬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