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一半是在姥姥家度过的。记得小时候每次去姥姥家快到的时候,总是喜欢停下来站在官路(公路)旁边,用手做出望远镜的姿势,对着村庄眺望一会儿,才像蚂蚱一样蹦蹦跳跳跟着大人屁股后面走进姥姥家的村庄,在我的记忆里姥姥家的村庄就像一座绿色的小岛.整个周围被高大的树木和长满蒲草和芦苇的海子(绕村而过的小河)围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村里的人家,站在海子外面更听不到村里的动静。曾经有一次我受人指使,当众喊叫小姑姑的名字被小姑姑当场逮住,朝屁股上狠狠的揍了一顿,我就哭喊着堵气逃往姥姥家去了。那是我第一次没有大人的陪伴和护送,独自去姥姥家的,没想到天黑迷路了,找不到姥姥家的门,就坐在村东头海子外面深深的芦苇丛中吭吭哧哧哭得很晚,最后被路人发现告诉了我小姨,小姨慌忙提上马灯赶来把我背回了家……。
从那之后,我慢慢地长大了,上学了,也懂事了,独自再去姥姥家从没迷过路。每一次来到姥姥家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的根本不想走了。这不仅仅只是因为姥爷、姥姥、小姨对我亲如骨肉般的疼爱的原因,更多是我对姥姥村庄的海子以及海子内外长满蒲草和芦苇的喜爱,当时在我心里对这些水性生命的植物产生一种无法自拔的眷恋……。
現如今,我虽说两鬓斑白,脸上也爬上了皱纹,确实是不折不扣地进入花甲之年,但我依然童心未泯,睡梦中常常再现童年的场景。尤其是退休之后移居江南水乡,每当我出门旅游观光的时候,所到之处都能看到南方的荷塘,溪沟、河流、湖泊岸边,都生长着和北方姥姥家村庄海子里一模一样的蒲草和芦苇,就不由自主的对它们更加热爱。
它们曾经给予我童年多少个冬天的温暖、春天的舒润、夏天的凉爽、秋天的喜悦和儿时的梦想。那时候每逢入冬前夕,姥爷姥姥为我准备好几双越冬防冻疮穿的猫窝子(用芦苇花英子编制而成的)鞋,每年都用新的蒲棒子雌花序为我更换掉老的枕芯。到了春天,小姨姨常常带我到海子外边去为生产队里的牛羊割草挣工分。当草割满箩筐后,再挖一篮子野菜,捉一会蝴蝶儿,就和小姨姨抬着箩筐,提着篮子,高高兴兴的到生产队饲养牛羊的院子里交草去了。
夏日里,我喜欢跳进姥姥家门前与海子紧密相连的荷塘里洗澡,荷塘里开满了鲜艳的荷花。在荷花盛开的季节里,姥姥常常提醒我下水洗澡千万别伤了荷花!记住姥姥的话,我每次都在姥爷的呵护下,小心翼翼地下到荷塘里水位较浅的地方慢慢学着蛙泳。
我现在的好水性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每当我冼完澡后,姥姥总是把姥爷新编织的并且准备上街赶集去卖的蒲席拿出来,铺在门口旁边的老槐树树荫下,让我先躺在上面享受一下纳凉的感觉,可我更喜欢跟着姥爷到他管理看护的生产队集体菜地里的芦苇棚子下面去乘凉,因为姥爷动不动会给我摘个瓜吃什么的。
在我的记忆中,北方的雨季不算大长,刮起风来比南方沿海地区的风略显温柔,姥姥家村庄的蒲草芦苇在这个季节里正是见风而长,先抽去利剑似的叶脉,待蒲草长出四五枚叶片时,便有蒲棒拔出,它表面毛茸茸的很有弹性,深棕色,长约半尺,食指般粗细,绿色的,梗子也是绿的,很长,很脆。蒲棒嫩时可生吃,到了秋黄时,村里家家都用蒲绒填装枕头。用蒲草芦苇搭建房屋。,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从事蒲草编织品加工,生活困难的人家靠维持生活,条件稍好的人家搞点副业是为了增加点收入以备不时之需。我记得村里村外的角角落落,都可以看到忙碌编织蒲草芦苇的人们。房前屋后所有空闲的地方都成了做蒲席的场地,随处可见堆得高高的蒲草芦苇垛子,整个村庄蒲棒绒飞,除了我们这群同龄大的小孩子在村里到处乱跑,时不时比赛跳起来去抓飘浮在空气中的毛绒绒之外,很少看到会有大人出门溜达的……
在漫长的冬季里,芦苇蒲草被心灵手巧的人编成猫窝子鞋,织成蒲草和芦苇席子,等待逢庙会赶集时卖了换俩买盐打洋油的钱。在我八岁离开家乡那年秋天,姥爷姥姥把他们平常靠蒲草芦苇编织挣来的钱,省吃俭用积攒了二十多块钱,都塞进我的衣兜里作为盘缠,从那天起我踏上寻梦之路。现在回想起来,我不但要感恩姥爷姥姥的恩重如山的养育之恩,也要感恩蒲草芦苇这水性的生命能给全村人遮风挡雨,也给了全村人度过困难时期点点滴滴的生活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