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春天,由于学校本部人满为患,毕业班被迫搬到校外,这是一处靠近菜农聚集地的地方,相形之下,这里的环境安静好多,虽然城市化进程依然如火如荼,但这里还是像核聚变的末端,节奏显然缓慢了许多。
北方的春天,像醉酒的男人,有时说人话,有时说疯话,忽冷忽热,让人难以琢磨。好的是,我的学生们还自觉,一大早,我还在教工宿舍对着窗子刷牙,他们已经像燕子一样,在教室外列成一排背书。这真是让人感到欣慰!
有时,我站在教室外听那读书的声音,如同欣赏世界上最动人的音乐。很多时候,也看那隔壁菜农的田园生活,他们的住房并不优越,却不紧不慢,男女老少一大早出了门,各做各的事,男人们开了三轮下地,蓬头垢面地不甚讲究,随着一声突突的马达声骤然响起来,不宽的泥土巷子冒起来一股青黑的烟,声音渐渐远去。
女人和孩子则不同,清晨的背景下,他们碎语绵绵,纠缠不休,又如屋檐下的燕雀,应答有致。不一会儿孩子便背了书包,闷闷地跟在女人的后面,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农家的院子是杂乱无章,像废品站的摊点,不规则的各种家什五颜六色,堆放在逼狭的院子,无视日晒雨淋和春夏秋冬,分明嗅得到陈腐的充满生活的味道。因为处在城乡结合部,还有趁便宜来租房住的,于是,这里简直就是大杂烩。
醉酒的人终究有醒过来的时候,经过了时间和看不见的对峙冲突之后,墙角的桃杏树还是透出了点点红色,淡淡的颜色,给这灰不溜秋的庄户添加了新的气息,这时,人声,机器声开始嘈杂,有木工房的电锯声,起起伏伏,把这和谐瞬间打碎了。
可是,生活还在继续,时间才是真正的破坏者。
没过几天,菜农们突然骚动起来,几乎所有的住户都在搬运,好像即将进行一场大规模的迁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租赁户更是撤退迅速,把那些能带走的,一股脑地收拾了去,最后只留下比先前还要凌乱的摊子,只有三五天光景,在开起来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形之下,就变得人去楼空,只有桃李花孤芳自赏,几只新来的鸟在枝头惊慌失措般喋喋不休。原先波澜不惊的生活里,其实早已暗流涌动。在这个崇尚革新的时代,千万不要轻易地做结论,章法往往不是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就像风,你不知道它从哪里蹿进来,也不清楚它将混入哪条风的河流。
这里将要变成高楼。
周末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夷为平地,变成一色的黄土,平展如砥,空旷如野,右上角也已经搭建了临时的工棚,一个红衣服的女人,几个戴着黄色安全帽,进出于当中。
一场春雨过后,阳光异常灿烂,夹杂着微微的凉风,这平旷的土地在蒸腾,泥土的生腥里掺杂着遗留的粪土,荡漾盘旋在这湿润的土地上,给人一种莫名的冲动。
被剥夺了诗意的地方,一种全新的土地似乎正在萌动另一风格的旋律。改变是一种希望,一种生的动力,一种人们与生俱来的依托。生活尚且存在突围的豁口,河流将勇往直前。
如果硬要我概括以上短篇的意味,我宁可说:生活本无规律,新生与创造,才是生命的主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