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

记忆中的院子总是很大,玩捉迷藏经常一天都找不到其他人,那里承载着我整个童年的回忆,从我出生到十二岁一直在大院里长大。因为爸爸当兵,所以部队院子里全是他的战友,小孩也多,我从来没缺过玩伴。

“尤城,快出来玩!”我在客厅正画着画,头顶的电风扇转得呼呼响,当时我想着夏天在荫凉的一楼面前也不过如此,然而涛哥的大声呼唤打乱了我的思绪,害得我蜡笔差点都没拿稳。可我还是激动地收好画具,屁颠屁颠地应了一句:“来了来了!”

后面传来妈妈唠叨声:“早点回来!整天就知道玩啊!”

我却已经听习惯了,与涛哥成功汇合之后,我们出发去集合另一个玩伴,现在想来那时的每天就像是游戏中的玩家汇合再一起去探险一般,每天几乎一样的行程却永远不会厌倦。

“陈世杰!还不快出来!”我和涛哥男女混合嚎叫,却没人出来观看,因为大家早已习惯了我们这个点的嚎叫声。陈世杰拿着薯片还在吃,圆滚滚地就走了出来,我摸了摸世杰的肚子:“又大了,估计是有五个月了!”

陈世杰一副要打我的样子,我哈哈大笑地躲开了,只见世杰压根没再理我,一口把剩下的薯片吃完了,拍了拍手津津有味地喊我们走,等待他的却只有我们的白眼。

“你每天也吃太多了,戒掉零食吧,以后跑都跑不动的。”涛哥苦口婆心地劝着世杰,为世杰的健康提出了合理性建议。

“让他吃,到时候跟不上我们了就知道错了。”我可没那么好心,就等着看世杰的笑话。

“尤城,你啊!真是把你没办法!”涛哥看着我无奈地笑,我们三个当中涛哥最大,已经九岁了,我和世杰都是八岁,所以平时也是涛哥带着我们玩。院子里当然不止我们三个孩子,可是其他的孩子的爸爸妈妈似乎已经看透了未来,知道了培优将来会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所以其他小朋友都被送进了青少年宫。只有我们是特立独行的三人组。

我们向着我们的据点吉普车走去,这是院子里唯一一辆吉普车,况且没有锁,当然也没有钥匙,开是开不走的。我们三人照常自认为帅气地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可能现在就算我们做出三个人坐进吉普车的智障行为,肯定也是坐在里面玩手机。但是那个时候不同,吉普车不仅仅是吉普车,还是我们三个的窝,我们每个零件每个部位都可以玩,不论进来过多少次,坐在里面总是让我们有种威风凛凛的感觉。但是喇叭我们是不敢再碰了,有次晚上我们溜出来按了几声喇叭,三个人一个人回去挨了一顿板子,谁也没能幸免于难,但其实全是我一个人按的。为了那次世杰和涛哥没有供出主谋的义气行为,我用我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给他俩一个人买了一盒游戏王的卡。

由于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去吉普车里坐坐,以前吉普车的质量也不是那么好,车上座位的皮已经被我们坐掉了,我们三个痛心疾首地看着那几块破皮却毫无办法。就在我们快放弃吉普车,不忍心把它坐得面目全非的时候,涛哥突然把目光瞄准了院子里的警务宾馆。据涛哥每天早上上学观察,宾馆阿姨会把洗好的床单拿出来晒,我们的作战计划成型了。涛哥负责跟阿姨打招呼,学名是吸引注意力,世杰负责偷床单,我负责藏起来。计划很成功,我直接把床单藏到了吉普车里,于是我们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有了“坐垫”!一时间我们觉得吉普车焕然一新!

当然了做坏事的结果自然是被发现,兵哥哥开着吉普车时床单从后面飞了出来盖住了他的后脑勺,信仰社会主义无神论的兵哥哥第一次相信了世界上有鬼。由于兵哥哥掺了一脚,这件事的性质变得扑朔迷离,不知是偷窃行为还是捉弄兵哥哥行为。总之在我们眼里看来都是一顿板子,然后哭着说再也不敢了。

可是没想到这次还多了一把吉普车的锁。

我们的据点被一锅端了,我们三个人放学成了无业游民,像孤魂野鬼一般从学校走回来。

“涛哥,我们以后怎么混啊!”

“你问我我问谁?”那个时候最流行这句话。

“以前其他小朋友们最羡慕我们了,天天可以去吉普车玩,这可怎么办?”世杰吃着他的薯片嘎嘣嘎嘣的响,完全没看到我一直瞪着他。

“还能怎么办,换地点呗。”涛哥说出一句让我们重燃希望的话!

“哪里?!”我和世杰同时两眼放光地看向涛哥。

“你问我我问谁?”

又来了,我翻了个白眼,没指望了,威风三人帮要走下坡路了,想着想着三个人像乞丐一样颓废地往家走。

“别想那些远的了,你们有没有被请家长?”世杰突然停下了一直在吃的嘴巴,严肃地问了我们。

我猛地一惊,好像是有这个事,涛哥也抱头惨叫,完了,我们三个人总是一起倒霉的。

不过好消息是我们很快找到了第二个据点,就是院子后面的餐馆,我们每天在餐馆里晃来晃去,虽然没有固定的座位,我们也乐在其中,新鲜感也一直持续着。然而这时涛哥的目光又盯上了餐馆的火锅,洗碗阿姨总会把火锅炉子堆在一起,然后火锅单独洗,于是我们的分工又明确了,大家又干回了老本行,涛哥负责打招呼,还是转移阿姨的注意力,世杰负责拿锅,我负责拿炉子,拿完我们撒腿就跑。还没兴奋多久的我们就发现我们忘了一个重要的原材料——蜡。

蜡不在阿姨的控制中,而是在老板的桌子底下的箱子里,不太好操作,于是我们派出了老实敦厚的世杰直接找老板要了一个,就说家里要做火锅借的,老板看着世杰圆滚滚的肚子,笑着就给了他两个,我和涛哥击了个掌,大功告成!

接下来我们到处在院子里拔草还有树叶,我们打算做一个自创火锅,妈妈又在和隔壁邻居抢着晒衣服的位置,世杰的奶奶又在守着自家门口的车位,但是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收集好原料后,我们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开始了操作。很快树叶和草还有里面的沙子就发出了滋滋滋的声音,我们拿棍子在里面搅来搅去,不久我们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糊味,三个人都被呛得不行,涛哥觉得事情不妙,让我们快跑。我们三个灰头土脸地撒腿就跑,身上全是一股糊味。然而糊涂三人组忘了关火,这次的火锅事件酿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不知道把谁家的雨棚给烧了,大人们一看我们三个心虚的眼神和黑黑的脸就明白了一切。

这一次我们被赏了好多板子,连续被打了几天,我们都捂着屁股一起上学,一路上不知道被嘲笑了多少次,餐馆这个据点也禁止入内了。这以后我们收敛了许多,长大了也没有那么调皮了,但是好玩的好吃的我们还是会继续分享,其他的孩子有时也会加入我们玩玩游戏王这种文明没有危险的游戏。我们的生活依然一天天的过着,而快乐和开心一直在我们的童年里唱着主旋律,不论做什么,就算是学习,只要我们几个人在一起就会充满欢声笑语。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到了初中,我不得不搬家了,搬到了离初中近的地方,妈妈立志要把我的学习成绩搞上去,我还来不及和涛哥世杰道别就被蚂蚁搬家拖着走了。一路上我哭哭啼啼,想着没有涛哥和世杰的日子该多难过。我妈趁机宣告了我童年时代的结束:“上了初中就要好好学习了,以前就知道玩,能有什么出息!”

“妈妈,我还能见到涛哥和世杰吗?”

“你就知道跟他们玩!肯定是没机会见了!以后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呜呜呜...”我大哭了一场,从此以后我的生活中再也没有涛哥和世杰了。

上了初中,学习的压力一下子大了很多,作业也多了不少,老师更加严厉了,也没有同学愿意跟我一起到处冒险了,上课大家都很认真听讲,认真地做作业记笔记,周末上各种各样的课。渐渐地,我也适应了这种生活,融入了这个班的节奏,也交到了很多朋友,下课的时候依然也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放学也结伴而行,回到我住的小区里,没有院子没有吵吵闹闹的同龄人,也没有互相拉家常的大人们。而同学们也都有了青春期的烦恼,大家的话题围绕着哪个男生帅气,哪个老师真讨厌,还有谁谁谁跟谁谁谁表白了,谁和谁喜欢同一个人,谁和谁关系不好,谁又作弊了...

可是我的脑海里总是涛哥和世杰的笑脸,还有我们三个拉着手狂奔的画面,那个时候没有qq没有微信,我们不住在一起便没有了联系。那个时候的快乐和单纯总是让我怀念,虽然初中我也有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们的话题不再那样无忧无虑,我们想的事情越来越多,在乎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很多的事情也不再是一顿板子那么简单。每次的考试都很关键,每天都很忙,忙到我再也没有时间想起涛哥和世杰,可是我知道他们一直都在我心底最深处,那里装着我向往的生活。

中考考完后,我回去过一次,院子已经不是小时候我印象中的样子了,我脑海里的院子很大很大,一天都走不完,可是现在我几分钟就能走完;小时候大家都在外面闲聊,人很多,现在院子里很荒凉,进去基本上都看不到人了;小时候梧桐树很多很高,现在它们都无精打采,没有了以前的神采奕奕。原来大家都搬走了,都搬到了高楼大厦里,搬到了坐着电梯上去,一梯四户的房子里,院子里没有人住了。

涛哥,世杰,你们又在哪里?

时间一直往前走,我也变得更忙,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相应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我也不可能一直保留着童真,我们不可避免的越来越成熟,向着我们的目标一步步努力。暑假和寒假我们也没有时间肆意玩耍,整天都被衔接班和习题埋没了。

有次我上完课,在路上走着准备过马路,眼前有一人骑着自行车呼啦啦地从我旁边经过。我愣了一秒,拔起腿就跟着跑,那是涛哥!就算这么多年没见,我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我不会看错的!

我一边跑一边喊:“涛哥涛哥!”

可是涛哥带着大耳机,一看隔音效果就很好,我追不上他,第一次我感到那么无助,我一声声大喊着,可是他还是离我越来越远。

“张宁涛!张宁涛!”我喊着他的大名,就算声嘶力竭,也没有人回应我,只有涛哥越来越小的背影。

我停了下来,止不住地喘气,才发现我早已泪流满面。那天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童年就像涛哥一样,一去不复返了,就算我叫住了涛哥,可能也只是相视一笑,各自朝着应该走的方向继续走下去。

幸好还有回忆。

然而现在想来如果那个时候就有共享单车我一定要追上去打涛哥几拳!叫你骑车戴耳机!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互相保留着回忆,院子永远都还是我们脑海中的样子,我们在彼此心中永远是那个小小的快乐身影。

上了大学,我家也住进了高楼里,那种一梯四户的小区,没有所谓的邻居的打扰,也没有小孩在门口打打闹闹,大家都大门紧闭,唯恐别人操心自己家的事情。而我妈为了让我家通风,装了一个有锁的纱门,毕竟走廊上每天也没人,我安心地在客厅看着电视。可是有天隔壁家的三年级的小孩趴在我家的纱门上看着家里的我,用着稚嫩的声音叫着我:“姐姐,姐姐。”

我走过去隔着纱门蹲着看着他:“你找我干嘛?”

“我能跟你一起玩吗?”

跟我玩?年龄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你爸爸妈妈呢?”

“爸爸做生意去了,妈妈在家玩微信,没人陪我玩。”他用略带委屈的声音说着,的确是很可怜,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有多么快乐。可惜现在的小孩没有了我们当时的大院子,也没有了可以尽情玩耍的空间和玩伴。

我叹了一口气打开了门:“进来吧。”

那孩子高兴坏了:“等一下,姐姐,我要去拿个东西!”

我还以为他去拿什么好玩的与我分享,结果他拿着他的平板过来了。

“姐姐,姐姐,你们家的wifi密码是多少?”

我顿时有些无语,是啊,我忘了现在的小孩都是玩这些了。

“你怎么不出去玩呢?”

“爸爸妈妈不让我随便出去,很危险。”

是啊,现在孩子单独出去再也不会在家长眼皮子底下了,毕竟这可是二十楼,恐怕只有千里眼能够看到自家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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