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夜晚特别想找人聊聊。
整整一天了，他像个老花农一样埋头侍候着那些宝贝疙瘩，也不说话，只心里惦记着母亲的脸。劳作让他有一种健康的疲倦，有一些说不明白的情绪却堵在胸口。
晚上回到拾年，哥几个都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话，耗子和飞侠有事先走了，小二和黑子，还有他们的女友都还在，就着啤酒聊着天。
唱完歌，简看了一眼三天两头聚在一起的哥几个，没有过去，转而向木子走来。
当他坐在这个女子面前，清清楚楚地看着她脸颊旁挂着的泪珠，一种久违了的倾诉的欲望涌上来。
可是从哪里说起呢？
“我叫简。”
木子点点头。
“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两年前她生病去世了。”他把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借此梳理自己的心事。
“妈妈生前很喜欢种花。爷爷乡下的小院子，还有她自己住的地方，都被她弄成了花园。她最喜欢月季、绣球、百合、铁线莲，对，我印象中她最喜欢的是这些。当然，其他的花她也种，也种得很好。妈妈经常说，你对植物付出多少，它们就会加倍回报给你，绝不会辜负你。”
“真的。你相信吗？”简转过头来，目光注视着木子，“只要你精心照顾，那些花草真的可以加倍回报你，一年四季美丽着，让你快乐！”
“其实我知道妈妈心里并不快乐。高考结束那年，我爸爸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妈妈很爱爸爸，但她什么也没说，带着我就这样离开了。后来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直到我结婚搬了出来。离婚后妈妈开始种花，她把花当孩子一样照顾。真的。”
“两年前她查出了癌症。半年不到就永远走了。”
简自顾自从木子的酒瓶里倒了一杯啤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继续说道：
“年轻的时候我真的挺恨我爸爸的。他说离就离，不再照顾妈妈，还有我，挺狠心的。但这些年我也慢慢想通了，也许感情就是这样，难以勉强吧。”
木子有些发怔。就这么突然之间，一个男人对着她敞开了心怀，把过去的心酸和不快统统倒给他，这让她有些惶然。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太远了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一种冰冰的冷，太近的话又让人觉得压迫。就像那冬天里取暖的豪猪，远了会冷，靠近了彼此的刺又总会扎到对方的身体。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在回忆和现实中穿梭，她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但安慰的话却实在一个句子，一个词也找不到。
“看到外面的花园了吗？”简话题一转，突然来了精神，笑意盈盈地看着木子。
木子起先条件反射似的点点头。待她反应过来，又狠狠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都闪着光，“当然看见了，那么一片花海，简直太棒啦！”
“哈哈，”简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应该说，“简，太棒啦！”他朝她开了个玩笑。他看得出木子对花园的喜欢，那种从心底里流露出来的喜欢。
“这都是我弄的哦！”简的声音不无骄傲。
“真的呀？你？”木子瞪大眼睛再一次仔细打量简。这么一个大男人，也有耐心伺弄花花草草？她心里有些疑惑。
“当然！”简猛地吸了口烟。
“妈妈去世后，我离开这里出去转了一圈，散散心。一方面，妈妈的走让我很难过，我知道她到最后还想着老爸。另一方面，则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段时间正好挺郁闷。也许是朝九晚五的日子厌烦了，我想换一种生活。一直都在犹豫中，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一年，琴儿却并不理解。”
“琴儿？她是？”
“哦，她是我妻子。”
“对大多数人来说，在国企里从最基层的小员工开始一直打拼到高管，多不容易，一句厌烦了说走就走，好像有点矫情。但我真的不想再呆下去了。特别是那次旅行回来之后，我彻底想明白了。如果说，前二十年是生活选择了我，那么接下来的二十年该是我选择生活。”
简把桌子边上的烟灰缸移划拉过来，一使劲，摁灭了烟头。
“所以她也和我离婚了。”一丝苦笑浮在嘴角，“然后，我就整了这个酒吧，拾年。”
“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我们又还有几个十年可以珍惜？我在这里种种花，那是我妈妈喜欢的，我也喜欢。平时哥们一起聚聚吹吹牛，发慌了了背个包想走就走。”
他抽回思绪，意犹未尽地扫了木子一眼，“那些出发的经历，能让自己活得更明白。”
木子无言。
简讲述的一切如此遥远，然而又隐隐带着回想。她很想探知一切，却不好意思深究。毕竟，萍水相逢，或许彼此的分享还是应该留一些分寸和距离。
看木子有些发呆，简低头看了看手表，抱歉地说：“已经10点多了，要不，改天再聊？”
木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置可否，又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