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日,我回了乡下看望父母。近两个月不见,父亲变化不大,但母亲却越发地显出苍老,糊涂了。老两口过日子的光景让我看着着实难受。
大哥家只有大哥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一栋房子,二哥二嫂远赴广东谋求生计,小侄儿住校读高中,周末才回来。大哥守着他的家,父亲母亲守着二哥的家,守着一台看了近三十年的二十四英寸的老式彩电熬着孤独的日子。我总想,父亲母亲在这样的年纪还双双健在,还能彼此陪伴度过寂寥的漫漫长夜,也还算是他们人生的一大幸事了。
只住着父亲母亲的家到处都落满了灰尘。厨房油腻的灶台上遍布着老鼠屎,那口用来炒菜的锅底结了厚厚的一层黑锅垢。脏兮兮的饭桌上摆放着几碗不知剩了几天的黑乎乎的肉鱼青菜什么的。布满油渍的陈旧碗柜里乱七八糟地堆着碗碟,粉面,油渣,还有半边开始散发着臭味的腊鸡肉。冰箱里挤满了这样那样发霉的扣肉,腊肉,鸡肉,还有去年的艾蒿团,两大袋在开水中焯过的长豆角。
父亲母亲的房间同样是又脏又乱又挤。靠一面墙的黄色衣柜里挂着的,叠放着的都是母亲的衣物,那些衣物因年代久远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旁专门存放零食的角柜里,有母亲前年十二月买的散装瓜子,去年十二月二哥卖给他们的小包装瓜子,饼干,开心果,核桃,花生。那些零食落寞地躺在角柜里散发着霉味完全被它们的主人遗忘了。墙角成箱的旺仔牛奶,核桃奶,中老年钙奶挨挨挤挤地相互取暖哀叹着它们主人的无情。
母亲的梳妆台上躺着生锈的发夹,断齿的木梳,空空的药瓶,去年中秋时节的废旧塑料月饼盒,“上海女人”的雪花膏,几支用来记载我们电话号码的已然耗尽墨水的中性笔,还有许多毫无用处却被母亲当宝贝收着的破烂玩意。拉开母亲的床头柜,赫然映入我眼帘的是撕开了封口却几乎不曾动弹的杨梅干,吃了一半的半包威化饼干,和几片不知收了多久的咸姜块。
只住着父亲母亲的家就是那般的光景,那光景陪伴着他们的衰老,孤独,无能为力,让我看了忍不住落泪。
回家的头天晚上,我一边陪着父亲母亲在房间看电视陪他们聊些不打紧的闲话, 一边帮他们收拾着房间。我偷偷地将角柜里那些收了太久的散发着霉味的零食塞进垃圾袋,将那些还能吃的零食拿出来放入了一个粉色的塑料桶。但我知道,下次我回去时,那桶里的零食也还是会原封不动地沉睡着的,父亲母亲对零食是越发地丧失热情了。我收拾了母亲梳妆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拿布擦干净了桌面。
第二天,我擦洗了厨房的灶台,锅碗瓢盆。我打开碗柜,冒着被母亲斥骂的风险丢掉了她装在碗里的油渣,但我不敢丢掉母亲口口声声说着“买了回来炒给康伢子(我儿子)吃”的腊鸡肉,虽然那肉已开始腐臭。母亲是断然不会忘了买了腊鸡肉等外甥清明节时回来吃这档子事的,我可不想找骂。
晚饭后,我打开冰箱门,将冷冻着的那些历史悠久的艾叶团,长豆角,扣肉,鸡爪,鱼块一股脑儿地丢进了一个硕大的垃圾袋,擦黑扔进了门外存放垃圾的固定地方。我心里期盼着收垃圾的师傅能尽快将垃圾运走,温度那么高,那些腐肉可是蛆虫们最美好的家园。
第三天一大早,母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哥把那么多肉鱼都扔进垃圾桶了。可惜了,肉我没要,我就只捡了鱼进来,洗洗,晒晒还可以吃的。”母亲说话时话语里透着惋惜之情,还有那么点得意之色。
我听着母亲的话,“嗯啊”着不敢吱声,我想笑,但我更想哭,我的心里是那种扎心的痛。我的母亲啊,她竟全然忘记了,那些她以为是被我大哥丢掉的肉鱼都是被她当成宝贝放进冰箱的啊。
吃过早餐后,母亲跟我说:“你路上小心点呢。到了就给我打个电话。”
“妈,你干嘛去呀?”我问母亲。
“冬梅叫我去台上祠堂门口听人家做广告宣传。她昨天还领了两双袜子呢。”母亲兴冲冲地回我。
我便知道,又有卖狗皮膏药的外地人来我们这算计老头老太太了。
“妈,你去听听凑凑热闹蛮好呢。不过别带钱喏,别又买了没用的假货回来。”我认真地叮嘱母亲。老年后的母亲爱凑这样类似的热闹并时常被忽悠着花钱买东买西在四邻八舍可是闻名已久的了。
“我不会买东西的呢。”母亲向我保证到。
看着母亲拖着她那条那吃了药也不管用的一直痛着的左腿蹒跚着走过屋角的瘦小身影,我心里一阵阵地难过。
我的母亲是真的老了,糊涂了,母亲已老得糊涂得没法照顾自己了。
我的父亲也老了。
父亲母亲老得需要我们的照顾了。
而身为儿女,我们却没有给予年迈的父母所需要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