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胡同的门口踱步,踌躇不定,也没能下决心迈进去。
夜色逐渐染上天空,店家门口的灯笼高高挑起,亮起两星灯光,像两只彰徨不定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木质的大门。
一眼就看到他坐在靠近天井的位子上,连头也没抬,只轻轻道一句:“你来啦。”
“嗯。”我努力拉扯起一个自然的笑容。来掩饰内心一时泛起的百感交集。
生怕再多说一句话,有些情绪,会比语言更快泄露我这欲盖弥彰的秘密。
“等了好久你都没来。我就自作主张先点好了菜。”他说。
依旧是一贯霸道而不容置疑的口吻。
其实喜欢上吃台湾菜,还是我们刚在一起不久。
那一年,我们及几个朋友约好一起去垦丁拍照。流连七天,回来之后便一直对台湾的美食念念不忘。
与其说是对美食念念不忘,不如说是对那段回忆的无限缅怀。记得在垦丁大街,我们曾分享一只大肠包小肠。暴雨的天气,两人躲在民宿的阳台,一边吃咸酥鸡一边把脚偷偷伸出露台外。还有他每次遇到就一定会买的花枝丸,但第一口,一定会让我先吃。
他说,这叫做最好的一口,一定要给最爱的人。
所以当上菜后,他还保留着先为我夹菜的习惯。我心里一时仍旧有所触动。
就像不小心进入了一座名为“过去”老房间,月华泄地,倒映出的竟都是当年记忆的浮尘。
“知道你爱吃猪大肠,呐,这一盘都是给你的。”他用筷子敲敲卤味拼盘的边缘。
记得那时,他会捏着鼻子,用眼神对我表示他的不屑,“下水能有什么好吃的?”我仿佛都能听到他脑子里面念着这样的旁白。
而如今,他会沉稳而贴心地不做评判,而只是无言地尊重你的偏爱。
一种只要你所喜欢,都为你安排妥帖的照顾。
果然岁月也都把我们打磨为了这样进退有礼的成年人,举止适当,在每个细微的表情缝隙中,藏好自己所有的心念起伏。
如果时光再倒回两年,我还会因为他的一纸工作调令,而哭闹到直接分手吗?
应该不会了吧。
想起店家的地址还曾是清末婉容皇后的西花园故居。
想她也曾与他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想她也曾和他辗转奔逃,流离岁月中终于彼此厌弃。
就连最后的身死他乡的结局,也不过成为历史中轻描淡写的一个注记罢了。
我不甘愿只是成为这样的一个注记,所以先行将我们的后续一并斩断。
而两年之后的重逢,如今又算得什么呢?
他既然不说,我也便知趣地没有再问。
只是看到他抬头纹又隐隐加深了几道,像这条胡同的偏仄的过道一样,凝聚为幽深不见底的叹息。
牛肉面是最后上的。他用小碗挑拣出来,特别夹了大块的牛肉,盛好给我。
我问他,你自己怎么不吃。
他摇摇头,示意自己已经吃饱,明黄色的灯光铺洒下来,衬托他的脸上泛起些微笑意。
趁我低头吃面的同时,听到他终于小声开口说:我回来了。
似乎又是在说给他自己听。顿了顿,继续道:再也不走了。
哧溜哧溜。
我忍了好久的眼泪,无声无息滴进牛肉汤,消失不见。
店名:醉虹楼
地址:北京市东城区鼓楼东大街267号(鼓楼往东100米,宝钞往西10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