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小喵
01.
1997年的那个春节,我很怀念她。
那时候的我,还未降临人间。我初具人形,怀着对这世界的好奇和憧憬。
一个男人坐在孕育我的这个女人身边,他俯身侧耳倾听,还时不时自说自话,像是在跟我对话。
站在地上的男人女人手忙脚乱,男人温了一壶老酒坐在炕边,女人点了三炷香跪着祭拜神仙。
炕上的小方桌上摆着几盘拿手菜,四双筷子整齐的摆放着,其中三双齐刷刷地拿起,抢着给那大肚子的女人夹菜。
窗外的鞭炮声窸窸窣窣地响起,箱子上的那台黑白电视机里,普天同庆。
年纪大点的那个女人,嘴里不知念叨着些什么,还朝着对面女人的肚子指指点点,邻座的两个男人,也跟着谈笑风生。
……
那是1997年的春节,我是两代人期盼已久的“贵客”。我多么希望能马不停蹄地赶到他们身边,陪那似曾相识的故人一起跨年。
02.
1998年的那个春节,我成为一家人的焦点。
妈妈和奶奶忙着张罗一桌好饭,爸爸在院子里忙着贴桃符挂灯笼,爷爷躺在炕上哄着一个调皮的我。
我一会儿哭哭啼啼喊着“要妈妈”,一会儿又把爷爷当马骑,一会儿趴在窗边叫爸爸,一会儿又在炕边跑来跑去瞎折腾,把一家人的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我却不以为然。
外面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我哭着吵着说“怕”,爷爷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我小心翼翼地向四处张望。
开饭时,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多么熟悉的场景,也不过是桌上多加了一副碗筷。
妈妈嚼碎了饺子皮喂我,奶奶吹凉勺子里的汤喂我,我偏嚷嚷着要自己来,一家人都头疼我太调皮,然后麻溜溜地满足我。
……
那是1998年的春节,我第一次跟最爱我的人一起过年。我虽调皮捣蛋,他们却疼我入骨。
03.
2001年的那个春节,我并不喜欢它。
弟弟出生在2000年的秋天,因为他的诞生,所有人对我的爱貌似都被他瓜分。
饭桌上,妈妈抱着弟弟,我却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奶奶喂弟弟喝汤,一如当年她对我那样,我吵着闹着说“我也要”,妈妈却苛刻地让我别胡闹。
我被冷落了,可我没有生气的权利,我再也没有耍耍小脾气,所有人都来哄我的机会,我讨厌弟弟,因为,他跟我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他们都去哄弟弟了,只有爷爷不会偏心,他还是那匹马,让我坐在他肚子上肆意玩弄。
……
那是2001年的春节,我讨厌所有人,唯独对爷爷情有独钟。
04.
上了小学,每年的春节都让我欣喜若狂,恋恋不忘。
刚进腊月,妈妈会带上我跟弟弟去县城买新衣裳,从里到外都变新,那是我最期待的模样。
年前的最后一个集市上,妈妈会购置许多年货,而糖果便是我们姐弟俩非要不可的珍宝。
除夕夜,家里包好了饺子,爷爷便蹲在院子里放起鞭炮。
吃完年夜饭,一家人打打扑克,有时用糖果当抵注,有时用瓜子代替,男女老少,玩得热火朝天。
大年初一的那个早上,我和弟弟最开心的,便是醒来后翻起枕头,寻找压在下面的压岁钱,有时我也很调皮地逗逗他,偷偷拿了他的压岁钱还骗他说“妈妈没给你”。
丰盛的早餐里,奶奶在饺子馅儿里藏起了银币,为了哄我们多吃几个饺子,她总会说“谁的银币多谁就会有好福气”。
狼吞虎咽过后,我和弟弟结伴去小卖部里乱花钱,先买几根辣条,再买几盒鞭炮,为了心理平衡,我总是骗着让他多花钱。
……
那些年的春节,一家人团团圆圆,虽然生活简朴,但却其乐融融。
05.
我去县城读初中的那三年,每年的春节,也是我最期盼的节日。
去城里读书后,我带着家人望女成凤的希望,勤学苦读,希望有一天可以出人头地。
成绩的稳定增长,让我底气十足,毕竟寒假要过年,好成绩便是让我妈在别的亲戚面前炫耀的资本。
腊月里,妈妈还是会早早购置好年货。弟弟长大了,爸爸也会给他买点烟花放。
春节前夕,妈妈会剪好窗花做好腊肉,弟弟会帮爸爸一起贴春联、挂灯笼。
除夕夜,一家人围在一起包饺子看春晚,我则跟一群小伙伴聚聚,等熬到凌晨,放完烟花才考虑到底要不要睡。
春节那天,每个人都起得很早,枕头底下的压岁钱,妈妈从原先的十元涨到一百,而我每次偷偷开得玩笑,总是被弟弟一眼识破。
发旺火、放鞭炮、拜神、吃饭……是习俗,也早已变成习惯。
……
那几年的春节,我们按部就班,没有猜测到谁还会有多少个春节,谁又能陪谁走过多少个四季。
06.
高三那年的春节,我梨花带泪,盘算着未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爷爷患病了,肺癌晚期,曾经多少次欢声笑语,在那段时间却戛然而止。
备考的生活很辛苦,得知爷爷住院后,我慌张无比,那个假期,不知自己偷偷哭了多少回。
死亡倒计时,被隐瞒的病情,春节那天的饭桌上,爷爷忍着疼痛,开心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爷爷的快乐是装出来的,毕竟他希望我会快乐。
可我的快乐也是装出来的,毕竟,我不想让他看到我不快乐。
我哄他多吃几个有硬币的饺子,就如当年他哄我一样。
……
那是2016年的春节,我们各自隐藏着心事,勉为其难地一起过完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新年,可我们明明都不快乐。
07.
这两年的春节,我一点都不快乐。
从爷爷离开到现在,我陪家人又过了两个春节。
我们的习俗越来越简单,大门上的红灯笼,已经两年没挂了,门楣上的春联,已经两年没贴了,漂亮的烟花,也已经两年没放了……
以前大年初一那天,我跟弟弟总会兴高采烈地推开奶奶家的门,然后跟他们说“爷爷奶奶过年好!”
而如今,却只能喊“奶奶过年好”,因为,我已经没有爷爷了。
饭桌上的六双筷子,终究还是少了一双,可爸爸总不忘过年那天给爷爷的遗像前烧柱香,代替我们所有的惦念和祝愿。
……
最近两年的春节,本是相聚时,无言,却已泪千行。最爱我的人,我最爱的人,突然,就成为我余生再也见不到的人。
08.
2019年的春节,我想我会努力很快乐。
上了大学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我跟爸妈见面的次数也是见一次少一次。
弟弟也在外读书,回家就变成内心的一场苦情戏,一年聚少离多,一家人能聚在一起,自是难上加难。
奶奶身体不好,爸妈的年纪也在增长,能一次又一次地熬到一年到头,真的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
学校里最近两年的元旦晚会上,都会有人唱“常回家看看”,每次听这首歌,我总是泪流满面。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太多心酸,很多事,我们都不能自己左右。
唯独眼前人,我们必须那命去珍惜,因为余生不长,下一个春节却也不算太难。
今年的春节,我买好了车票回家跟爸妈一起过。
我们会一起包饺子、一起看春晚、一起打扑克、一起看烟花、一起熬到新的一年。
……
春节,唯独眼前人不可辜负,记得回家过年,我们都要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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