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透过白皙的云层透射出来，街道两边的树顶端被晕染成温暖的金色。街道一侧的湖面波光粼粼，像一群群银色的小鱼踊跃而过。街道两边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有绣着精致图样的扇子，有红彤彤的波浪鼓，还有竹编的小篓子……各色各样相错摆着。小食摊上飘着引人垂涎欲滴的白雾，路人经过都忍不住过去看看，坐下来尝一口。

桥边的公告栏围满了人。温晗裹了裹身上破旧的衣服，也挤了进去。周围人被她身上的酸臭味熏得都挪开几步，她很快就走到了前面。公告栏上面贴着一个抓捕的悬赏。温晗看到，脸上顿时失去血色，脸上的脏污都挡不住她眼睛里面饱含的惊慌和悲伤，仿佛下一秒就会汹涌而出。她闭了闭眼，双手紧握，好不容易压抑住内心的汹涌，假装镇定地走出人群。温晗刚走出来，旁边的人立刻又挤了进去，事不关己的八卦总比自己的生活有趣。

温晗走了一段距离还听到公告前人们的讨论声。

“这个温家小姐长得很漂亮，究竟她家犯了什么事需要全家抄斩呀？“

“听说是温家得罪的是当今圣上……“

“全家都死了，这个温家小姐真可怜……“

“一个娇弱小姐，不被捉，估计也活不久吧……”

……

那讨论声一声一声地割着温晗的内心，她越跑越快，似乎想把一切都抛在后面，所有的悲剧都没有发生过，自己还是当初温府那个娇贵的大小姐。

跑了一段距离，温晗气喘无力地停了下来。几日没有食物下肚的她早已饥肠辘辘，虚弱不已。她翻遍自己上下，已经一个铜板都没有了，出逃时候带着首饰和银子，不是被抢就是躲藏的时候丢在路上了。这时前边来了两个巡街的官兵，温晗见状，连忙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往一条隐蔽小路走了进去。她一路小跑，还用双袖挡着自己的脸。直到看不到人群，她才停了下来，跌坐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不堪。突如其来的悲伤让她压抑不住，全身颤抖地哭了起来。

“温晗，快跑！别回头！去找梁家！活下去！”

温晗似乎又听到了母亲在火光中冲着自己嘶喊的声音，那个悲伤又狰狞地脸让她一下清醒过来，停住了哭泣。她谨慎地环顾一下四周，这条小路偏僻，没什么人。温晗这才安心地低着头，躲避着人群，向着梁家的方向走去。

平时坐马车不觉得路程有多远，现在走路加上一路躲躲藏藏，温晗才发现这路程有多漫长，时间有多快。很快天就暗下来了，日光一点一点地抽去，云层从橙红慢慢变灰，变黑，直至月光洒下来。

温晗在黑夜中跌跌撞撞地走着，像一个苍白的鬼魂，孤独地游荡。还好不远处，就有一个破旧的庙。温晗刚走进门口就直接坐在了地上，斜靠在一个柱子上。头发早就因为汗变得乱糟糟一片，并且散发着汗臭味。衣服的下摆因为摔跤，沾满了干掉的泥点。温晗不合宜地想，如果刘嬷嬷在旁边，肯定会说：“我的好小姐，不要这样坐，一点大家闺秀都没有。臭烘烘的，赶紧去洗澡吧。”温晗轻笑了一下。但想到现在的窘迫，笑容立刻收了起来，神情变得麻木。米粒未沾的胃一阵阵收缩抽搐，温晗双眉紧皱，右手用力压在胃的部位，左手紧紧拧着衣服。干裂的唇上因为牙齿紧咬都留下一道血痕。

过了好一阵，痛缓了下去。温晗站了起来，双腿软绵一片，如果再不吃东西，估计也活不到去梁家了。她在周围找了一圈，这庙破烂不堪，估计很久也没有人过来祭拜了。神台上灰尘厚厚一层，庄严的神像到处布满蜘蛛网。温晗有点失落，她原以为庙里面至少会有一些祭品的。她踉踉跄跄地又走了几步，然后在墙壁一个洞前面发现半个硬邦邦带着霉点的馒头，估计是老鼠从哪里带过来，被温晗吓得忘记拖进去洞里的。

温晗惊喜地把馒头捡了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就往嘴里塞，干渴的喉咙被这干硬的馒头刮得忍不住咳嗽起来。好一会缓了一点，温晗才慢慢地把馒头掰碎，一点点吞噎着。

担心受怕加疲惫不堪，温晗很快昏沉沉地睡着。她做梦梦到了一个午后，阳光洒向温府的院子，院子中间的那个香樟树闪着耀眼的光，两边的芍药散发着馥郁的香味。自己穿着浅粉的衣裙跟着丫鬟在扑蝶，天真的笑声像铃铛轻碰，悦耳让人忍不住跟着轻笑。自己的母亲坐在阴凉处，拿着一把绣着牡丹的扇子一下一下地扇着，语气宠溺地说着：“晗晗，你小心一点，你看你这个屁丫头，要是被梁家公子看到了，都要羞死你了。”自己笑着跑到跟前，依偎着蹲在母亲的腿旁，抬起头，天真撒着娇：“子轩哥哥才不会笑我呢，他说过最喜欢我了。“母亲则是无奈地笑着点了点额头。

一下又梦到了抄家的那个晚上，温府火光一片，大家呼喊求救，呻吟声、呼叫声、怒斥声下充满温晗的梦中。“娘！“温晗哭着从梦中醒来，衣襟泪湿一片。

几天的逃难，温晗慢慢适应了下来，虽然还是食不果腹，但是不至于几天都没有食物下肚。过了两天，温晗找到了梁府的宅院。她在周围徘徊了几天，确定没有官兵才安心下来。白天的时候，温晗不敢靠近，人多口杂，难免引人注意。温晗无法，只能躲起来，等深夜再出来。

月越升越高。惨淡的月光像一片白纱铺下，每家每户的莹莹烛火等待着未归的人。温晗走到梁府一个不起眼的偏门轻敲几下，过了好久，都未见有人过来开门。温晗不死心又敲了两下，这是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妇人走了出来，看到门外的温晗，大声怒斥：”哪来的流浪汉！这是梁府的院子，也是你这种人随便敲的？赶紧给我走！要不然我叫人过来了！“说着，便想把门关上。

温晗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手撑在门上，声音带着遇见亲人的激动：“王嬷嬷，是我，我是温晗。”说着另一只手拨了拨自己凌乱的头发，漏出自己的面容。

王嬷嬷听到声音，动作一顿，眼睛盯着温晗的脸，辨认一会发现确是本人，声音一下变得惊慌起来：“温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现在官兵都在到处找你。你先进来，我禀告给夫人那边。”

王嬷嬷拉着温晗的手，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向着厢房走去。王嬷嬷神情肃穆，温晗原来激动高兴的心情也平缓下来，她看着王嬷嬷的脸便知道自己的到来对于梁府并不是一件好事。一个被缉拿逃难过来的小姐，随时都可能会给全府的人带来灭顶的灾害。

两人沉默的走过院子，走进了一个偏僻窄小的厢房里面。王嬷嬷往两边看了看，然后关闭了门。转过头脸上带着客套的微笑，对着温晗说：“温小姐，我给你这边找一套干净的衣服，你这边先洗漱休息一下。我这边先禀报夫人，看怎么安置你这边。”说着走了出去，不一会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裙并提了几桶水过来。

温晗沉默地接过衣服，道谢之后并走了进去。衣服干净，缝隙中散发着皂角的味道，衣袖已有些磨损起了一点一点地毛球。温晗想起了每次过来梁夫人给自己赠送各种华丽柔软的衣裙，顿时心中涌出一阵悲凉，终是物是人非。

温晗洗漱后，很快躺在榻上睡着，久违的安心让她睡着格外沉。

王嬷嬷这边安置过温晗后，赶忙慌慌忙忙向着梁夫人的厢房走去。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小声尊敬地说道：“夫人，我有紧急事向你禀报。”

“进来！”

王嬷嬷半弯着腰推门进去，梁夫人正在坐在梳妆台前，拆卸头上的珠钗。

“什么事？“

王嬷嬷看了一旁的婢女。梁夫人明白了过来，向一边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才抬起头向王嬷嬷说道：“说吧！”

王嬷嬷走到梁夫人身后，接上了之前婢女的工作，一边帮着梁夫人拆着发髻，一边低声说：“温家小姐找过来了，我把她安置在荆棘园那边的一个侧边厢房里。你看怎么处理？”

“什么！”梁夫人惊呼一声，手上的钗子掉在了地上，脸色惊慌一片。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低声询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人看到？”

王嬷嬷低着腰，捡起了那个钗子。“没有，奴婢从小路那里带过去的。”

“好，你帮我先看着她，不要让别人看见。我这边跟老爷那边商量一下，看怎么处理。”脸色变得冷漠残酷，“想不到那个丫头，这么命大，自己在外半个月都能找过来。你先出去吧。这件事兹事体大，你千万不要声张，要不然……”

王嬷嬷连忙答应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梁夫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叫一下老爷跟少爷过来，我要跟他们现在商量一下。”

王嬷嬷答应了一句，走了出去。

温晗满头大汗，被惊醒了过来。她看了看窗外，外面还是黑沉一片。她坐了起来，轻叫几声，“王嬷嬷，王嬷嬷……“外面无人应答。温晗摸黑站了起来，轻轻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夜深了，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月光冷清清地照在屋顶的琉璃瓦上面，两边的树笼罩着白色的月光，朦胧看不清全貌。温晗走在小道上，没一会便迷路了，虽然来过几次梁府，但每次身边都是围着很多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单独在院子走过的。

温晗走走绕绕，不知道走了多久，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处厢房里面透出昏黄的烛光，温晗欣喜走上前，想敲门让别人带自己回去。

她刚走到窗前，便听到了梁府公子梁子轩的声音。正当温晗欣喜准备敲门进去的时候，她听到了梁夫人的声音，顿住了动作。

“胡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她是朝廷罪犯，不是当初那个温府小姐，现在谁沾上她都要死路一条！“

“但是，娘，她是我的未婚妻呀，我不护着她，再也没有人护着她了，你不是说你也很喜欢她吗？“

“傻孩子，之前我是很喜欢她，乖巧漂亮还有一个地位高的爹。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在世家里随便找一个都会比她好。要是被发现她在我们家，严重还带来灭族之罪。我的儿，为娘再帮你重新找一个，这个温晗我们家是要不得的了！“

“爹……“

梁府当家主沉默了一阵，然后开口了：“子轩，你娘说的也不是毫无道理，因为温府这个亲家，现在几大家族都紧紧盯着，稍有不慎，我们就会成为下一个温府了。现在还是赶紧把她送走，以免夜长梦多。“

里面沉默一阵。

“子轩，爹知道你喜欢那个丫头，但是你不仅是梁子轩，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梁府，被别人抓着痛处，到时候麻烦的不仅是你，更是梁家几百口人。你就听爹娘的安排。“

梁子轩满脸悲切，但一下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几个仆人慌忙地跑了过来，温晗赶紧躲在不远处的树后。厢房的门打开了。那棵树距离门有一段距离，来人声音又刻意压低，温晗听不到前面的话，只听到梁夫人惊呼一声，“什么？官府的人过来了！”然后几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话，几个仆人又急冲冲地跑走了。

梁夫人三人走了下来，正好站在温晗躲得那棵树前面。

只听梁夫人说道：“我们先过去看看什么情况，王嬷嬷他们会过来带她过来的。”

“娘，非得要这样吗？”梁子轩转过来，脸正对温晗这一边。他背对着月光，温晗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声音因为悲切而颤抖。

“梁子轩，现在不把她交出去，死的就不止是她，还有我们梁府几百口人！”梁夫人生气怒斥，“是你那不成熟的感情重要还是梁府重要，难道你还分不清吗？现在把她交出去，不仅洗脱跟温府的嫌疑，还可以帮你父亲在朝上争取更多的机会，这你都不懂吗？“

温晗心惊不已，躲在树后面颤抖不已。那个微笑轻柔喊着自己的“晗儿“的梁夫人这时竟然是如此可怕。温晗一下不知道怎么做，茫然找不到任何方向。三人还在说着什么，温晗什么都没听到，转身便想逃离出去。但没跑多远，便被王嬷嬷堵住前面的方向。

“温小姐，你要去哪里呢？“王嬷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黑夜格外大声。

梁夫人三人转了过来，看向温晗的方向。梁子轩更是又羞又愧地走了过来，想握着温晗的手。温晗把手放在自己的背后，满含泪水的眼睛盯着梁子轩，语气破碎又带着不可撼动的尊严说道：“看来梁公子所谓的喜欢也不过如此。说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所有的山盟海誓抵不过那些权，那些利。“

说完又转头看向梁夫人二人，“梁夫人，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第二个娘来对待，我娘死前跟我说，梁府定佑我安全。现在看来真是笑话一场。估计梁夫人都忘了当初梁大人遭遇牢狱之灾的时候，我爹是如何奔波相助，我娘是如何挡着众人的诋毁把你接回我们府中的。“温晗咧着嘴，嘲讽笑了出来。

梁夫人脸色铁青，浑身颤抖，声音无情冷酷说道：“王嬷嬷，塞住她的嘴，把她捆起来，拖到前厅去。“

温晗一下便被王嬷嬷扭着捆了起来。粗硬的麻绳勒得骨头发痛，但是温晗一脸麻木地看向梁子轩那边。梁子轩扭过头看向另一边。温晗放弃挣扎，顺从地跟着王嬷嬷向前厅走去。走过走廊的时候，温晗拼尽所有力气，狠狠地撞向一旁的柱子，一下血花飞溅，倒在了地上。

恍惚间，温晗又回到了温府，自己的母亲抱着自己，轻声说着话，自己撒着娇向着娘亲甜甜地笑着。

“温晗！“

“王嬷嬷，快点请大夫过来！“

“夫人，温小姐没气了……“

梁府慌乱顿时慌乱一片

天亮了，金灿灿的阳光一缕一缕地赶着黑暗。繁华的街道一如既往地在吆喝声中醒了起来，在盈盈上升的白气中忙碌起来。两边的街道原先贴着的逮捕温府小姐的文书已经被撕了下来。桥边的公告边一如既往地挤满了人。

“温府小姐是被捉了吗？文书都没有了？“

“不是被捉了，听说在梁府被逼自杀的……“

“真可怜，被自己的未婚夫逼死……“

“这次逮捕又是谁？齐家公子……“

“管他是谁？只要不关我们的事……“

旁边的人嬉笑应和。然后互相搭着肩，走向街道，又开始忙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