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玉梅当上中学生
赵文修得知玉梅还能读书，开心得跪在堂屋，对着祖宗牌位，敲响木鱼，念起经来。她那本手抄的经书，字迹早已模糊，都快被她翻烂了。
赵正龙叫老婆弄几个菜，打了几两老白干，叫上弟弟赵正凤一家过来，一起吃个饭。
赵文修端起酒碗：“高兴啊，玉梅要上中学了！我们家，总算有个文化人儿了！玉梅，你要给赵家人争口气哦！人家骂你们是下贱女人养大的，你们不要听那些闲话，我赵文修不偷不抢不嫖不赌，行得正，走得端，哪里就下贱了？你们都做好各人该做的事，大人娃儿都一样……”
爸爸妈妈、二叔二婶都给玉梅夹一筷子菜，表达喜爱和期望。玉刚等三个弟弟也学着大人样给玉梅夹菜到碗里。
玉梅感动得双眼湿润，捏紧筷子，暗暗发誓：一定要加油，好好学本事，不让自家亲人老小失望。
出头谷子先遭难，玉梅是长女，比玉刚他们肩负的责任更大。她心思也多些，想到将来，或许努力一把，就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语文老师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有机会与文字亲密接触。玉梅也梦想当老师，或当个写字的文化人……
她想当记者，想当作家——
记录生活的足迹，写下善良的姑婆坎坷的一生，也写下父母叔婶的艰辛，一大家人的磕磕碰碰，还有她的黄勇哥哥……
开学了。
这天阳光灿烂，蜻蜓飞舞。
不上学的孩子们，大清八早的就在石板滩上疯玩，拿红苕藤跳绳，追着叮叮猫儿（蜻蜓），念着儿歌：
叮叮猫儿，红爪爪儿，
大哥起来打大嫂儿。
大嫂儿哭，回娘屋，
三碗豆花儿两碗鰙！
（备注：屋，綦江话入声念wo；鰙，綦江话入声念ruo，意思是“好吃的肉”。）
玉梅喝了两碗南瓜包谷稀饭，收拾了几样旧文具，都放进打了补丁却洗得很干净的军绿小挎包。
徐英目送玉梅越走越远：天真的女儿有梦想，可是家里这么穷，生活这么苦，你又能多读几天书？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也只是我的梦想罢了。
徐英又陷入沉思：自己几岁就死了爹，瘦弱的母亲拖着兄弟姐妹流浪，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自己十四岁时，被姑奶奶赵文修收养，十七岁就跟赵正龙圆房。
那年，大食堂家人们都饿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勉强过了这些年，个中心酸，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玉梅啊，争口气吧，妈就指望你了。
徐英轻轻地摸了摸肚子，又一个小生命在肚里不停地踢腿闹腾呢……又要添一口人，喜忧参半，孩子多了负担也大……
“赵大嫂，走，赶场去！”
黄大嫂一声招呼，徐英还在发呆呢，忙不迭回应：“黄大嫂，不怕你笑话，我盐巴都吃不起了，哪有钱去赶场哦！就是两个娃儿的书本费都想不尽的办法。”
“娃儿多读书是好事儿，你们思想开通，也有能力让他们多读。玉梅的学费，有没得问题嘛？”黄大嫂很是热心。
徐英：“你们一直帮衬我家，我哪个时候才报答得完你们的恩情喽！太负累你们了！”
黄大嫂：“左邻右舍的，你莫太见外了哈。谁家都会有难处嘛。”
玉梅快步行走在山间小路，心里既快乐又沉重。
新建的校园在象鼻山下，离分水场不远。这象鼻山，有山歌唱道：
巍巍象鼻山，
半截插云间。
老鹰飞不过，
飞机绕三圈。
这里曾经是阴森恐怖的荒凉坟地和庙宇。
新建的校园，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就开学了。乱石、泥土、废旧木板、锯末面……简直是堆积如山，无从下脚呀。
一把年纪的易老师给玉梅他们总动员：我教你们的语文、图画，你们的班主任陈老师教数学，他开会去了，大家听我安排……
同学们听到要把所有垃圾都搬出去，心里就发毛，都不自在起来。
以前，这里可是有过上百座坟的，说不定还有尸骨什么的。有同学越描越害怕，其他同学也深受感染，瑟缩着你看我我看你的不想动手。
玉梅平时听黄勇哥哥说，鬼怕胆子大的，胆子大的人阳气充足，鬼也无法近身。再说了，谁真的见过鬼呀？都是神婆们糊弄胆小鬼罢了。
玉梅无所畏惧，带头收捡起来。
易老师及时鼓励，又给同学们打气，大家渐渐忘了害怕。毕竟谁也没见过鬼长什么样啊，于是胆子放开，手脚麻利地干起来。
人心齐，泰山移。几个班的同学，两三天时间，分段分区打扫搬运完毕，整个校园就焕然一新了。哦哦，不对，本来就是新学校。
值周的李老师敲响了挂在办公室外的那块废铁板——“当——当——当——当——”
易老师走入初一（一）班教室，正要开口讲话。
“喵——喵——”两声猫叫，易老师愣了一下，一双眼睛四处扫描。
“喵——喵——喵——”又来三声猫叫！
全班54名同学哄堂大笑。
易老师看到，最后排有个男生，躲在课桌下，捂着嘴吃吃轻笑。
易老师走过去，俯视还在地下嬉皮笑脸的江宁，一把捉到讲台边：“放肆！给我站好！你把小学那套东西给我收起来！初中生了，像话嘛？初中只有三年，你是来学文化的，哪个准许你调皮捣蛋？放学了我不管，上课就要有上课的样子，懂不懂？懂不懂！”
江宁面红耳赤，低着头坐回自己的位置，再也不敢放肆。
别看易昭阳老师头发花白年纪大，确有真才实学，学生们语文课听得津津有味，图画课也如醉如痴。
班主任陈柏宇老师家住桥河，开会回来传达上级指示。
说，现今的困难，是粮食紧张。咱们分水公社，土地贫瘠，人多地少，干旱连年，这么艰苦，上级都给我们修了新学校，同学们就该好好学习，做个有用的人。
另外，公社决定划给学校一块校地，我们全体师生要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勤工俭学，在象鼻山开荒种地……
陈柏宇老师说起他的经历：家里穷，父亲得病无钱医治身亡，母亲又当爹又当妈辛苦养育兄妹几人。他几岁就学会打草鞋，卖了交学费、补贴家用……
同学们深受鼓舞，原来高高在上的老师，跟我们一样是穷人，所以倍感亲切。
同学们干劲十足，赵玉梅也精神焕发。班上的优秀作文，易老师会让他们抄写贴上板报：《新学期新打算》、《校办农场育新人》，新诗《歌唱象鼻山》，玉梅的作文都贴在最上方。
一晃冬天到了，玉梅只有一双布鞋，鞋帮都补了好几个补丁，都烂的几乎不能再穿了。
下雨天，光着脚去学校。在学校旁的冬水田头，洗干净脚板上的泥巴再穿上，放学了又脱下来，油纸包了放书包头背回家。
期末，发了成绩通知书，玉梅各科都是优，心头说不出的快乐。
下大雪了，玉梅忍不住哼一句几句：
“北风那个吹，
雪花那个飘，
雪花那个飘飘……”
玉梅走在回家的路上，早上不知要下雪，出来没带斗笠。她一头一身的雪花，也顾不得了。她一边走，一边哈气暖着双手，可双脚冻得似乎失去了知觉。
上了坡，过一个路口，玉梅一不小心踩滑了，呼啦啦就滚下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