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秋国庆小长假,“3+7=8”的调休模式再次将调休冲上热搜。3天的中秋节假期,加上7天的国庆节假期,因为周末连上三个周一,直接压缩成8天。
这种现象被网友戏称,度过一个周一、再一个周一,还是周一。放八天假上七天班的调休制度,令不少人苦不堪言,直呼就不能“只休假不调班”吗?
这不是第一次关于调休的讨论,上一次是五一,而紧随其后的是10月底公布的2024年放假调休安排。#除夕不放假#的微博词条,讨论的已不再只是劳动休息权的保障问题,还有社会治理与习俗年文化之间的拉扯。
这不禁令人深思,劳动者休息权难保障的深层原因是什么呢?“鼓励各单位结合带薪年休假等制度落实,安排职工在除夕(2月9日)休息”,这一专家眼里的隐藏福利,民众怎么不买单呢?大众对于调休不满情绪的高涨,又体现了哪些诉求?
调休的缘起于刺激消费,核心在于发展经济
先来看调休不满情绪的产生机制。工作不顺心与渴望健康生活的需求产生了冲突:一方面就业市场不景气、身边亲朋好友与老板同事有意无意提醒有份工作是福气;另一方面绷紧神经上班、工资却不见涨,工作倦怠感强烈,渴望生活与工作平衡的诉求越发明显。
尽管疫情防控在我们的生活场景中逐渐淡化,对我们生活的影响却从未远去。
疫情为人们快节奏奔向新生活一键按下暂停,忙碌日常骤然停下的不适应,在三年常态化防控下也慢慢淡然,开始关注往日里忽略的健康与休闲生活。
叠加全球经济乏力,裁员降薪屡见不鲜,物价飞涨致使罢工运动在世界各地此起彼伏。
工作还是那个工作,然企业增速放缓,似乎并没有那么多业务线需要996、007来实现营收,反倒是无效加班的情绪劳动占据上风,不如多放点假直接开摆。
第二个问题紧随其后,这“只休不调”的期待能否实现呢?要回答这个问题,还得先回顾一下我国劳动休假的历史。
现在劳动市场的单休、大小休与双休,在我国不同时间段都推行过,根本原因还是以劳动积累换取经济增长的逻辑。
影响长期经济增长有三个因素,劳动积累、资本积累和技术进步。撇开后两个不谈,双休显然比单休要工作时长短,这就意味着劳动积累少。
按传统经济学意义上的数据,劳动投入对于经济增长的贡献是40%,每周多休一天,带来的是5.7%左右的经济损失。如何补充这部分减少的积累,就需要资本积累和技术进步的两个因素去补足。
在企业快速增长时期,业务线众多,即使将资本积累与技术进步开到最大,还是跟不上增速,于是加班成了常态。
当然,其中不乏其他两个因素成本过高,劳动力成本低。因此企业为压缩成本,把两个人当一个人用的用工模式,在如今的市场依旧存在。
这种经济计算的方式,也体现在历史上从单休到双休的过渡。
新中国成立之初,一穷二白,百废待兴。为了尽快从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便用巨大人口数与工作时长推高劳动积累。“妇女能顶半边天”,让女性参与劳动正是这个阶段提出的。
那时我国每年的法定节假日只有4个,一共7天:元旦1天、春节3天、“五一”1天、“十一”2天。假期少不算,一天工作8小时,每周工作六天,一周工作48小时,这种单休模式从1949年延续到1960年。
1959年至1961年的三年自然灾害,叠加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的浮夸风与外交困局,全国性的粮食和副食品短缺危机来临,新中国由此遭受了建国以来最大的危机。
在此情形下,休假是奢侈的,连春节都用来搞建设,甚至有了口号“过一个革命化、战斗化的春节”。
勤劳的中国人民,全年无休,就为了过上不再饥荒的好日子。随着1978年改革开放,经济回暖上升,1979年《人民日报》的一篇《为什么春节不放假》读者来信令各地陆续恢复了休假制度。
一直到1994年,我国有了双休制的前身,“大小礼拜轮休制(单双休)”。在观察到经济平稳发展以及民众反馈好后,中国人有了迎来了第一个周末,那是1995年5月6日至7日。
这得益于我国国力的攀升,打开了外交封锁的处境。1971年联合国合法席位恢复,1984年提出一国两制与英国、葡萄牙外交谈判,分别于1984年、1986年发表联合声明,确定确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分别于1997年7月1日和1999年12月20日对香港和澳门恢复行使主权。
1986年国内生产总值突破1万亿元,更是给中国人民一针强心剂。正如邓小平同志在南巡讲话提出的,发展才是硬道理 。
把蛋糕做大,才有分蛋糕的空间。经济发展后,才有机会考虑人民生活福祉。原国家科委中国科技促进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胡平,因工作原因经常去国外出差,他发现:
联合国周五下午不开会,欧美等国实行5天或4天半工作制,不仅提高了工作效率,还促进了旅游、教育等产业发展,提高休假时长是一个利民又利国的制度。
于是,1986年开始研究我国是否有条件实行五天工作制,1990年得出结论证明可行,1994年大小周试行,1995年推行双休制度。
双休制度至今已经28年,然并非所有劳动者都能享受,单休、大小休的企业并不少见。在呼吁“只休不调”的声音之下,落实双休制度也是诉求之一。
事实上,从单休到双休,藏着促进经济发展的影子。调休制度的缘起,也不例外。
1997年,受亚洲金融危机的波及,为了促进国内旅游来拉动经济增长,1999年出台“七天乐”制度,即春节、国庆节、劳动节开始跟前后的双休拼在一起,连续七天。
这正是我国调休的伊始,而这种模式引发的人挤人、服务跟不上等问题,促使政府2008年调整推行“小长假”,也就是我们现在实行的“多个小长假+2个大长假”的休假模式。
这还是在我国经济总量不断跨越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2010年GDP总量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2017年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连带人均GDP不断提升,我国由低收入国家跨入中等偏上收入国家行列。
尽管水平仍然较低,但人民钱袋子是鼓了,消费也成为中国经济主要增长引擎。为了更好促消费,政府这两年也没少在休假上下功夫。
人大代表建议实施每周四天半工作时间制度被采纳,2020年3月,浙江、江西、甘肃等地试行2.5天休假模式。可见,政府是在贴近民意、紧跟时代调整政策,给予更多的休息空间。
然问题来了,民众真正拥有了休假自由吗?显然没有。而这,正是大众不满情绪的真正动因。“放假了工作却要继续做,不能休息”的现状和“不敢跟公司提休年假,身边的人都不太敢休”的顾虑,将这种不满情绪放大了数倍。
更好完善休假制度只是一个方面,提升人们的假期幸福感则是更紧迫的事情。然而,在休假规定与真正落实之间,仍需跨越中国经济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的鸿沟。
要想实现只调不休,需要高质量发展实现的那一天
2020年方才实现全面小康社会的中国,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来临之际仍有信心,却也充满挑战。
恩格尔系数通过计算食品支出总额占个人消费支出总额的比重,来衡量人们生活水平的高低。
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提出的标准,恩格尔系数在59%以上为贫困,50%-59%为温饱,40%-50%为小康,30%-40%为富裕,低于30%为最富裕。
2017年全国居民恩格尔系数为29.3%,这是中国恩格尔系数首次处在低于30%的水平。从1978年在60%徘徊到降至30%以下,中国用了40年时间。
我国生育率自20世纪70年代迅速下降,人口老龄化加剧、人口红利或将走向终结。
为此,2013年独生子女可生二胎、2016年全面放开二胎、2021年三胎生育政策出台,从1979年实施计划生育到鼓励生育,也不过三十多年的时间。
2020年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60岁及以上人口占18.70%(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占13.50%),与2010年相比上升5.44个百分点。
人口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未来一段时期将持续面临人口长期均衡发展的压力。劳动力储备不足与人口老龄化,直接影响的便是社保支付出现压力,养老金缺口。
在此情形下,2022年政府出台个人养老金政策以补充基础养老,更是提供税收优惠来鼓励。2020年便提出要实施渐进式延迟法定退休年龄,作为全国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上海,则在今年7月将最低社保基数拉到了7310元。
这一松一紧之间,打工人只觉得“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真是透心凉。
延迟退休板上钉钉,AI火热、房地产震荡的行业变动频频,不知裁员降薪与35岁危机哪个先来,此时正深受加班与调休之苦,就这,还算是远虑,近忧的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没有工作经验,专业与岗位技能要求脱节,同质化能力加剧内卷程度,5月份16-24岁劳动力调查失业率达到了20.8%,甚至于职场中流砥柱的25-59岁劳动力调查失业率也有4.1%。
风雨欲来,不满调休更像是个导火索,对于如今就业市场环境与劳动力市场乱象的愤愤不平才是核心。
劳动报酬在企业降本增效与政府提高社保基数下急速压缩,工作市场与满意度不升反降,调休成了打工人吐槽鲜有的出口了。
高质量发展,早已不再是单方面的数据好看,更重要的是人民幸福感的提升。
二十大报告提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人才是第一资源、创新是第一动力,也反映出中国长期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投资、教育和技术进步。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经济学教授朱天在宏观经济论坛上表示,“中国经济的下行不是必然的,不是结构性的因素,不是人口红利消失,不是创新能力不足,不是比例失调,只是政策对投资不太友好,总是想把投资率压下来。”
在投资方面,我国有发展中国家最高的储蓄率,过去四十年平均占到GDP41.4%,足够实现39.2%的固定资产投资率。然这些年针对产能和企业负债的一些政策,令投资推动经济增长的效用并未完全发挥出来。
在教育方面,基础教育(即中小学教育)的质量已经成为我国高速增长的差异化因素。根据一项权威的研究,影响一个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最重要的指标,是一个国家的基础教育质量。
在技术创新方面,由于基础教育质量高,学习能力比较强,吸收已有的尤其是西方的科学技术能力会比其他发展中国家更强。我国向来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中国在过去30年里是世界创新能力增长最快的国家。
正是有这样的基础,才成就了2017年的新四大发明:高速铁路 、扫码支付、 共享单车和网络购物。这是我国过往几十年的奋斗果实,更是中国人民勤劳致富的基因。
在此情形下,尽管转型期伴随阵痛,但仍信心充足。当然,要把投资作为长期增长的主要动力,转变消费驱动经济增长主引擎的局面,亦是任重而道远。
从这个意义上,唯有实现转型获得高质量发展,劳动法的休息保护制度才不会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改变现状,可以从尊重劳动者的细节做起
虽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但是企业与社会尊重劳动者的观念却是可以从小事做起。
友善的职场环境,可以共建;浮动的劳动报酬,可以商量;业务需要的加班加点,可以理解;唯有李佳琦般的傲慢,无法共情。
平等沟通,坦诚真诚,是新时代雇主与雇员的关系准则。正是在这一理念的倡导下,零工经济盛行。
“零工经济”在全球范围内均呈现显著增长态势,并且创造了5.2万亿美元的总产值。
根据欧盟委员会统计,欧盟目前有超过2800万人通过数字平台工作;日本内阁府公布的数据显示,日本临时就业者人数已经超过了2100万人(2022年)。
我国人数也并不少,且依托零工经济发展起来的数字游民讨论也更加频繁。据中国政府网数据,2021年,我国灵活就业规模已达到2亿人之多。
当然,打零工不具有五险一金与结算风险等问题,则如打工人苦调休般难以言说。
但无论如何,这提供了一种可能,一种拥有更平等工作关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