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心灵感应这种鬼东西吗?我是信了,从姥爷走的时候我开始信的。
他对我一直很疼爱很大方,唯一抠门的是,他走了这么多年只来看过我一次。从村口的杂粮店里出来,朝我走过来,边走边和路过的熟人打招呼,我很着急,急不可耐地想跑向他,可我跑不动,只能在原地蹦着跳着等着。近了近了,伸手递给我一大瓶麻汁酱,然后领着我回家。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会这么着急呢,这是童年我最喜欢的东西,这么稀罕的东西也只有姥爷才舍得给我买。好高兴,可抬起头时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有没有皱纹?鼻子是不是和妈妈一样大?眼睛有没有浑浊?我看不清,或者说是我可能忘记了他生前的模样,梦里的他,和所有人说话,唯独对我只是一副看不清的面孔,一句话也没有,或许他还在怪我,怪我没有信守诺言,怪我没去看他。
说好的,我每周末都会去看他,做他和远方妈妈的传话筒,但我本是不大愿意的。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健康,他自寻短见,结果没有随他所愿,摔断了腿,没有被孝敬却受尽白眼,我看不了他的不孝子孙的冷嘲热讽,更是不愿意去看他。他老了,爱唠叨,每次去他必谈的一定是对我们家前景的担忧,我明明知道他是好意,但还是讨厌他的杞人忧天。慢慢地,没有共同语言,我去看他的时间越来越晚,待在他那里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有的时候,索性偷懒不去,妈妈打电话来问,我就说去过了,姥爷很好。
那周天气不好,也不算很不好,却成了我的借口,我没去。
但周一去上课的时候,整个人都处在天昏地暗的状态,心里和胃里像被火灼烧着一样,周二更是变本加厉。上课的时候,我突然被叫出去,我居然能够猜得差不多了,这种念头着实吓了自己一跳,但我仍旧以为还能见他一面,直到看到灵棚,看到肃穆的棺材,看到从外地赶回来的妈妈泣不成声。我晕得天昏地暗了,但也清楚了状况,他走的急匆匆,最后一面他谁也没见,只对我发出了心灵感应,他应该是在挂念我为什么没去看他。他没看到姐姐结婚生子,没看到我学有所成,没看到弟弟长大成人,甚至没等到爸爸把刚买好的轮椅送回来,便匆匆了事。或许我可以见他一面,可惜我辜负了他的期许。
就像情景再现一般,他在我的梦里出现。狭小的院落里,一棵茂盛的石榴树遮住唯一的窗户;还是那副边缘都摩擦出纤维毛的扑克牌,我们只用一种玩法;他还是喜欢坐在太师椅上,我喜欢坐在旁边的躺椅上看他抽着旱烟袋;还有那口小铝锅,他总是能用一口小锅在微火的小炉子上做好几样菜;还有那只雪白的没有一点花样的瓷杯子,他把我最爱的麻汁酱存在里面,我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开那个杯子的盖子,每次都是不出所料的惊喜,里面是满满的麻汁酱。
他的所有东西都所剩无几了,就连记忆也零零碎碎,但他递给我的麻汁酱的味道还隐约存在,可惜,少了他手心的温度,再也不是以前的味道。黄土掩没,你的年迈,我的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