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去做复查的日子,其实复查可以提前的,但被我们找各种借口拖延到了今日,不得不去了。
清晨我醒的格外早,母亲应该也是睡不着的,所以早早起来,盆碗撞击声响中,我张开眼,脑中却早已清明,我想母亲大概是忘了父亲需要检验血液不能吃早饭吧,而我与父亲离开前看到她在桌前,一个人默默慢慢地吃饭,突然觉得往日拥挤的餐桌还是太大了。
与父亲赶在医院的上班时间前排号。父亲坐着发呆,我们站在排号队伍里发呆,相隔不远,却怎么也不知道要不要走过去牵着父亲的手说些宽慰的话。到了真正做完检查,才真正进入磨人的等待。麻木持续,谁都不愿多说,又开始发呆。
父亲坐在候诊大厅的蓝色排椅上,因为不是折扣日,时间也比较早,所以人不多,与父亲隔着几个位置上还坐着几位同样等待的患者,平时熙攘热闹的医院此时有些安静的让人觉得冷了……
时间倒转,就是在这,在父亲第一次手术后陪父亲来拿病理报告。当时父亲站在我旁边,还热热闹闹地说着我们之前没聊完的话题。我却反复眨眼去确定病例结果那几个根本不可能与父亲沾边的字,意识到过来父亲也要看报告,我却演技拙劣,笑容僵硬地说,没什么,就是有点不知道什么意思。然后说了句,爸,你坐着等一下,我去问问。就跑去找医生。奔跑中回头匆匆那一瞥,父亲就像现在这样,很听话地坐着发呆。转过身我已是泪流满面,当时纷乱中脑海只剩下与父亲相处的画面,都觉得太短暂,还不够,问自己该怎么办,然后开始不理智地打妹妹和母亲的电话,那时她们在外地,我颤抖着双手却没能等来有人接听电话。那时我忍不住一个人躲起来哭了好一会,然后看着人群发呆,我看到一个当天刚出事故,妻子匆匆感到,等着她的却是噩耗,她站在放着她丈夫的病房门口,压抑的痛哭声久久不能散去。那个时候我能体会她的痛楚,因为我也希望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可走廊再次恢复安静时,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父亲还在啊,而我却把他扔在医院那个来人往的走廊里,我不是应该坐在他的身边吗?我在这等谁的安慰呢?在等谁来告诉我怎么办? 那个拿主意的人病了,他病了,他需要我在啊!想到那个孤单坐着的身影,所有岁月堆积起来的成长,智慧,全部轰塌,我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奔向有父亲的长廊。
那时怕没时间而害怕流泪,比时和父亲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依然怕他复发,却仍旧无言。父亲自病后变得沉默多了。我们的父辈大多一生坎坷,是摸爬滚打,苦出来的,又怎么会害怕疼,害怕苦?可历经许多我知道父亲是害怕的吧,一生坦荡甚至有些牛脾气的父亲,他害怕!
医院可以发现疾病,却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痊愈出院。预告死亡却期望你靠自己挺过绝望。谁会不怕呢?对患治愈不易病痛的人来说,医院只会说噩耗,它是害自己损失掉半生积蓄的无底洞,是就此分别,变成再无法保护家人变成弱者的传染病。父亲也会怕,怕最后他成了负担,也怕不知何时不情愿的分别,怕那么多嘱托没有说出口,即便有时间,而他又是不善言辞的吧。
就是现在,已经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日夜陪伴,说不出口,害怕说不出,告诉他不要担心,还有我的话也说不出。 是啊,即使是在这样适合的时间,充足的时间,又怎么说出口呢。
安慰怕太苍白,说爱却太轻易了吧。
于是我们在漫长的等待中,沉默着彼此陪伴。陪着他会不会好一点?我不知道,可只有知道父亲还坐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心中就一片平静,安心。
父亲还是那座挡在我们面前的山,虽然山会变矮变秃,甚至不再挺拔。可它还在,我们就有机会像他当初挡在我们前面一样,陪着他,保护他,和他一样沉默,却坚定不移,触手可及。
结果出来了,我拿着体检报告向医生咨询,父亲就跟我我身后,表情却平静而坦然,或许有我在父亲也是安心的吧。
待医生说出检查结果很好,各项指标正常时,我向医生道谢,慢慢地回头望向父亲,父亲也在看我,笑的很开心。我们一起转身往外走,我的父亲和我一样吧,那时一起害怕,此时一样开心。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困难都会过去,原来最好的安慰是,他知道你在,你也会陪着他。说不出口又如何,我们却一直都在。
这场让全家陷入漩涡的暴雨终于过去,雨过天晴,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生活却在无望中有了新的诠释,不需言语地陪伴,害怕会被分担,关心会互相分享,会没有遗憾,也会暗自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