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初夏,又是我家小馆,又是两年前水相星座三人群相聚的记忆,只不过这次不再有周老师。久无音讯,消息渐阙,上次相见还是在今年初春,那时的周老师瘦得厉害,我很为她担心,而今听闻她已考上武汉大学的博士,我真心为她高兴,想必这就是她那时瘦削不堪的缘由吧。其实今番相聚,乃是我的学生玉霞感谢曹老师为其考研之事奔忙而请的客,我只是一个中间人,但终究是无法推开的。玉霞涉世很浅,读书期间极少出校门,便问我何时请客好,我说初夏,又问我在哪里吃好,我说我家小官。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小聚。
曹老师如约而至,一袭宽松的紫色长裙总让我想到浴袍之类的衣物,但能突出她高挑的身材倒是真的。虽好久不曾畅谈,但抖落时光之尘开始滔滔不绝的曹老师,目光依旧灼灼。我为她感到骄傲,因为我能感到,她还是她自己。毕竟,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能保存自我的并不多。这绝非危言耸听,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对于他人的价值和意义时,做自己本身就有可能是一种冒犯。做自己是在对抗社会对你的同化,也是在对抗时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坚持自我是一种具有永恒属性的宇宙奇观。
席间所谈,多是对玉霞研究生生活的建议与展望。关于食宿,关于论文,关于进一步深造,曹老师知无不言,字字珠玑,但玉霞若有所思,神情恍惚,到底能听进去多少,无人知晓。作为旁观者的我,感受到了一种隔膜,一种人与人之间普遍存在的隔膜,我原以为同一种语言之间的交流不会有障碍,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能听是一回事,能听懂是一回事,能听进心里是一回事,而能照着去做则更是另外一回事。当然,听与不听,做与不做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只是一个过来人的建议,而玉霞未来的生活是她自己的,她的得与失,顺利与碰壁,快乐与苦痛早已写在她的基因图谱之中。那些外人眼中口中对你好的话真会对你起作用吗?难道最重要的不是你自己的所思所想吗?那些能够指引你走进乐园的金玉良言,你真的需要吗?别人的道路,别人后悔未曾走过的道路,你真的要原样复制一遍吗?我没有答案。我想生命的小舟总要自己去划的,一辈子不曾遇到险滩与暗礁的舵手,他会有多强大呢? 但无论如何,玉霞还年轻,她有时间去体会、感悟、尝试和犯错,但已三十岁的我,已成家的我,已是准爸爸的我真的还有时间去纠缠这些应该、必须、如果、否则之类的问题吗?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守着窗儿看死水微澜的日子终于是要过去的;那些故步自封,没有远虑,在学生的瞩目和夸赞中裹足不前的人终究会一事无成。你会说,我过得已经很幸福了啊!可幸福是什么呢?说到底它只是一种感受,凡感受皆是虚妄,我们为虚妄蒙住双眼,在自以为是的幸福想象中掩耳盗铃。圆悟克勤禅师说过:“千古万古空相忆,休相忆,清风匝地有何极?”到头来,还会有何牵绊呢?怕弄脏了羽毛而拒绝着陆的鸟终究会疲惫而死,那些懂得着陆休整补充能量的鸟才可以飞得更高。曾经不晓得,那些世俗中人的心底也可有超脱之念,他们的蝇营狗苟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对抗世俗打磨的手段呢?这样一想便一通百通了。清风匝地有何极?少些婆婆妈妈,少些多愁善感,少些思前想后,只要记得,这世上的海阔天空都是骗人的,不在涅槃之中便不会懂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