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短发开始,到长发及腰,大概需要四年,四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也许少年真的已成郎君,也许少年早已出门远行。
明悦最近掉头发掉得厉害。
她的头发很长,长及腰际,留长用了一年半,保持了两年半。
四年前她遇到了曹征,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曹征爱的却是一个长发女孩,她很瘦,很白,喜欢穿飘逸的长裙,正准备出国学绘画,神情总是有点冷,对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
明悦从小就留齐耳短发,喜欢运动,一到夏天就晒成蜜色,说起话来总是手舞足蹈,从早到晚都笑嘻嘻的全无心事。
直到她爱上了曹征。
她开始留长发,节食减肥,每天都擦美白精华和防晒霜,买了很多飘逸的长裙,报了绘画班,对着镜子练习冷冷的表情。
曹征爱的女孩一年后出国了,再也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年,完全变了一个人的明悦站在曹征面前。
他眼里开始真的闪过了一丝惊喜。
明悦模仿得实在太用心、太到位,骤眼看去任谁都要恍惚一下。
但也只有那一下。
曹征眼里的光芒暗淡了下去,把头别到一边,说,你干吗啊?
明悦说,我喜欢你。
曹征说,我知道。
明悦说,我也知道你喜欢她。
曹征没说话。
明悦说,我愿意做她的替身,替她陪着你。
曹征说,谢谢,但是她不需要替身,我也不需要人陪。
明悦说,她也许不需要替身,但你一定需要人陪。
曹征低下头,过了一会才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明悦说,我喜欢你。
一个月之后,他们在一起了。
之后的两年半里,明悦一直做着长发、白、瘦、长裙飘逸、喜欢绘画、冷冷的女孩,她几乎已经忘了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曹征喜欢她这个样子。
有时候还会纠正她一些细节。
比如,下雨天,明悦找出一把红色的折叠伞,正要出门,曹征会拦住她,将一把透明的长柄伞默默地递给她。
比如,一起逛商场,明悦看中一双漆皮高跟鞋,朝曹征投去一个询问的眼光,他会摇摇头,指指另一双麻质平底鞋。
明悦喜欢这样。
她喜欢自己越来越像她,喜欢曹征看着自己的时候,露出看着她一样的温柔。
直到有一天,她正在卫生间梳头,曹征忽然推开门,略带厌恶地说,梳完了把地上的头发捡一捡。
明悦顺从地说,哦。
梳完头,她蹲在地上捡头发,顺便数了数,十四根。
百度上说人每天掉头发在二十到一百根之间都算是正常的,明悦松了一口气,决定以后多注意一些,毕竟头发太长,根数正常的情况下看起来也挺多的,是有点不太好。
但曹征还是每天都会抱怨头发的问题。
他说,枕头上被子上都是头发,真讨厌。
他说,怎么沙发上也有头发?
他说,浴室的下水道堵了,里面肯定都是头发。
他说,别挽着我,有静电,待会头发又粘我一身。
明悦被他说得越来越焦虑,无时无刻不在检查头发有没有掉在哪里,头发却不争气地越掉越多,从十几根到二十几根到四十几根……最近她发现洗头会掉一团,洗完了吹干,梳头又会梳出一把,她已经没有勇气去数到底有多少根了,只好快速把它们丢掉,免得曹征看见了又要生气。
她还做过噩梦,梦见头发不停地掉不停地掉,房间里到处都粘着头发,怎么扯也扯不干净,她恨得伸手去扯头上的头发,一扯一大把,再扯又是一大把,连扯了几把,没有了,她颤抖着摸上去,摸到了冰凉的头皮。
明悦浑身一抖,惊醒了,心跳得像打鼓,手脚冰凉,赶紧摸了摸满头的长发,才松了一口气。
她伸手去摸曹征的手,摸到了,紧紧地攥住。
曹征醒了,说,放开,你手好凉,别抓着我。
明悦放开手,委屈地说,我做噩梦了。
曹征翻了个身,背朝着她说,我明天早上要开会,你要睡不着上客厅呆着去。
明悦真的睡不着了,她轻轻起身去了客厅,蜷在沙发上,盖上看电视时用的薄毯,打开电视,正在放购物节目,静谧的夜里声音有点刺耳,她立刻调小音量,正要换台,卧室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曹征一脸愠怒地吼道,不是说了我明天早上要开会吗?
明悦说,对不起。
曹征说,算了,我们分手吧。
说完,转身又咚咚咚走回了卧室,很响地摔上了门。
明悦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听错,又不敢去问他,直愣愣看着电视,也忘了换台,忐忑地看着不停重播的购物节目,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睡着了。
醒来后天已经大亮,房间里静悄悄的,卧室也空了,曹征已经上班去了。
明悦失神地坐在床上发呆。
床上忽然有东西振动了一下,片刻又振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振动了一下。
明悦翻了半天,才找到了裹在床单里又卡在了床垫和床尾板之间的曹征的手机。
屏幕上是三条微信。
Yes!
看到了吗?我的回答是Yes!
怎么不回我?
虽然显示的是英文名,明悦也知道是她。
她回来了。
也许回国了,也许只是回心转意了。
明悦解开屏锁,进了微信,没去看他们之前聊了什么,而是点开了她的相册。
曹征的密码就是1234,当着明悦的面设的,从来没改过,她过去也从来不看他的手机,怕看到不想看的内容。
现在也怕。
只是想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她。
是她,变了样子,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皮肤也晒成了蜜色,每张照片上都笑得很阳光,总是手舞足蹈,看起来全无心事。
明悦把手机丢在床上,从床下拖出搬进来后再也没用过的行李箱。
打开衣柜,她呆了半天,选不出一件要带走的衣裳。
穿了两年半的长裙们看起来如此陌生。
没有一件像是她的衣裳。
身上运动服式的睡衣是她唯一保留的一点点自己。
曹征喜欢睡裙,但这两天明悦正来例假,连着弄脏了好几条睡裙,只好把这套翻出来穿上,她还记得曹征当时皱了皱眉头,但没说什么。
明悦穿着睡衣,拖着空空的行李箱离开了。
看到第一家发廊她就走了进去,坐下来,说,我想剪头发。
发型师拨弄着她的长发说,留了很久吧?剪掉不可惜吗?剪到什么长度?
明悦把手举到耳边比划了一下。
发型师把明悦的头发全都拨到后面,用双手在她耳边卡了一下,问,是这个长度吗?
从镜子里看来,头发仿佛已经剪到了这个长度。
镜子里的明悦,看起来陌生又熟悉。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发型师说,就是,我也觉得不好看,不如烫一烫吧,烫完会比原来短一些的,再染个颜色,就焕然一新啦。
明悦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好的。
(题图来自www.pinteres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