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走了

金光粼粼已经在湖面晕开,空旷的半边天仿佛一块抹上黄彩的画布,而另一半的天空,蓝的深邃,就像静止的大海,永远承载着海面上着广阔的大地。

她看见了一辆黑色汽车,停在那儿,一直在那儿,就像是等待着什么,宿命。

他从车上下来,初见她时,迎风贴着一身碎洋裙,抬起头仰起圆顶帽,从远处走来,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知道,她很美。

她望着他,从阳光的另一侧走了过来,不禁笑了,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只看见自己的脚尖,微微上扬。

阳光正处,两人渐行而近。


“大!大!大……哈哈,我又赢了!”一阵嘈杂,窜出一个又蹦又跳的人影,匆匆将手里的钞票塞进口袋,大臂招手喊了喊,“兄弟们!今天大赚!先撤啦!”

夜深得很彻底,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在外面看不见几个行人了,他抹了抹通红的脸,在冷风中渐渐平静下来。

刚走不久,前面长椅上突出的一块影子让他觉得很奇怪,走近一看,他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风很冷,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就在那儿,趴在椅上哭泣。每一次流泪,她都觉得心里提起一股痛苦的酸感,就像她的心,正在慢慢被酸腐化。

“你哭什么?”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她立即受惊,惶恐抬起头只看见一个男人的身躯,至于他的脸,在黑暗中总是看不清。

“你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

她又赶紧别过头去,没有回答,在黑暗中以沉默藏匿着自己,可他始终望着她,更甚走到了长椅前,坐在了边上。

“你走开,不要管我。”将头埋得很深的她呜呜说了一句。

“什么?”

这不是故意的,他确实没有听清她的话,而她,又沉默了一阵,终于抬起了头,不过没有望他,而是自顾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不知是不是在望着自己的手,还是仍在兀自流泪。

她搓了自己尚还有些面热的脸,突然站了起来,她的身子明显抽搐了一下。他扭头望了她一眼,她不肯去望他,一直低着头。他又坐了下来:“好吧,我今天有些激动,本来不该管你的,可想想又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哭,我都有办法让你高兴起来。来,跟我来!”他抓住她的手,拉着就要走。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拉了起来,下意识想往回坐,可却被拉住,连生闷气的工夫都没有,就被拉走了。刚开始,她想挣扎,可几步后,她却发现他好像力气奇大,一直牵引着她向前走,直到她自己也不抗拒。

“哈哈,兄弟们,还没散吧,我再回来赌几把。”

等到有光亮的地方,她才看清他的模样,一条单薄的黑毛衣,更衬得十分瘦弱的身躯。他猛然扭过头来,她惊了惊,看清一张满脸通红的脸,他十分兴奋地说:“身上有钱吗?”

她愣了愣神,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五十面值的钞票。

刚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又立马兴奋起来,仿佛这气氛里总有点诱惑人的东西,只要一沾上就完全不能自我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发热得烫,扭过头就对背后的她说:“我们还是玩点简单的,猜点,来来,赶紧押个点,保证你大赚。”

他催促着她赶紧押个点,“哎呀!快点,快点,要摇骰了,就押这个,哎呀,十二点,双六,赢了就大发了,就买这个算了。”将手一拍,买定离手。

盯着桌面上的两个骰子不停旋转,他的神经完全绷紧。

可是赌钱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邪了门,第一个停下——“六”,第二个骰子翻到“六”却又多了一点力,变成“四”。

“唉——”他摇摇头,刚站起身子就看见她盯着他,眼里分明有种怨恨,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笑了笑说:“没关系,再来,这次肯定赢了。”

她刚见赌场的时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下意识退走,她还没有时间反应。可当她输掉那五十块钱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一切真是莫名其妙,特别是那个人,更是……更是莫名其妙。所以当他主动掏出一百块钱的时候,她毫不犹豫拿去用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一百块钱嘛。所以当那一百块钱也输掉的时候,他又掏出了一百块,他知道,一旦赢了,连本带息都会回来的。

可当一而再,再而三的输钱以后,他忍不住了,从口袋里掏出今天赢的钱全押了上去:“妈的!老子纵横赌场这么多年,还不信赢不了了,让我来!”不由分说,他挤到前面来,这次照样押十二点。

从远处看,一条长长的路道铺满了白霜,苍白的灯光本是各自洒在路上,若再小点,便是点点的星光。

呼啸声冲撞而来,只是远远将风声甩在后面,一辆摩托在路面上快速地奔跑而过。一遍又一遍,四周的景物单调重复,如银河般亘长,分不清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可能唯一让人感到真实地活在这世上的,就是那飞驰而上欲出的灵魂却被肉体深深锁住,每一次灵魂冲撞上肉体的枷锁,触及到那心都在颤抖。

不久,车停了,停在任意的地方。他脱下头盔,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很冷却很让人清醒。她也下了摩托,走到桥边坐了下来,她的头发都湿了,这次不是泪而是汗。

“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骑着车在路上跑……”他也坐了下来说。

她望向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他感觉到很不舒服。

“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真的,到最后连自己的钱都全部输光了。”

他的脸上又热了起来,不管怎么样,心里都有种不爽的感觉,自己的面子都丢光了,不过他得故意表现得无所谓,否则真是承认自己傻了。

“不过至少最后,我还是看见你笑了。”

他开始注意到她的笑容,她听了,马上收回了笑容,又变回了一张冷冰冰的脸,“哼。”

“说实话,你笑起来还真蛮好看,真的。”他自己傻傻地笑了起来,倚靠着身子,抬起头望着天,“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哭?”

她沉默了一会儿,也抬起头,“你有过理想吗?”

“理想?”他忽然笑了,“我一直想有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然后开着它一直兜风,还是在这条路。”

他知道这个理想看上去很傻,但他无所谓,因为这就是他的理想。果然,她听了之后笑了出来:“你的理想,可真简单……”

“可我知道我永远也实现不了。”他自嘲道。

“为什么?”

“看看我。”他伸出手臂,展开他那瘦弱的身躯,“我经常这样,输的一文不剩,哪有什么钱去买小汽车。”

“那可不行。”她坐起来,很认真的说道,“既然有理想,就要去追求,就从明天起,你不要去赌了,好好工作攒钱,总有一天你会实现你的理想的。”

“不赌?”他忽然笑了,就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他望向她,看她很认真的样子,不久,他收回了笑容,“好吧,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哭了,我就答应你。”

“好,一言为定。”她笑了起来,不哭,多么容易实现的一个要求。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好啊,我来给你指路。”

他们又上了摩托,从路灯旁过去,从桥边过去,从湖边过去,一直到一个他从没来过的地方。他从没想到她会住在这个地方,住在这里的人,少说也是个百万富翁。

“我家到了。”她下了车,兴冲冲奔向家门,路上不忘回头向他招了招手,他勉强笑了笑,他招了招手。

他抬头望了一眼那高耸的豪宅,又望向她的背影,恍然间他看见了一堵墙,将两人隔开,分别推向两个不同的世界。在他眼里,她是一个误撞尘世的天使,现在,她要回去,回去他永远不能触及的世界。

就像偶然一天白云散去,鱼恋上了天。

当太阳初升的时候,意味着新的一天的到来。然而人们总是不能斩断过去的种种牵丝,常常活在今天,眷恋着昨天。他们以为,今天,也会很美。

她漫步在这座城市,经过湖,经过桥,经过路灯,经过那个长椅,来到赌场。

“你干嘛,我现在没空。”他面无表情望着她,这句话在心里排练了数遍,他想等,如果她来找他的话,他就说出来。

可是她却没有明然,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百元钱,说:“你想赚钱吧,只要你陪我到外面逛逛,这一百块钱就给你了。”

“哼。”他冷笑起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果然就是一个富家女,你以为有钱就什么都能做?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们本就不该认识。”

说时他下意识望了她一眼,却见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脸色苍白,立马跑了出去。

忽然,他觉得心里很难受,一种悲怆难以自禁,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去担心,她会怎么样。

莫然的,她又跑到那个长椅旁,她坐在那儿,呆呆望着旁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终于控制不住,俯在椅上不住地抽泣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知道。”

她猛然抬起头,看见他站在那儿,她扭过头,不想看见他。可心里,又有另一种渴望,希望他能一直在这儿。

感觉到,他走到身边坐了下来。

“你知道大海为什么是蓝色的吗?”

她好奇地抬起头,却见他出神望着前方,这情景,是她从未见过的。

“因为大海永远不能和天空在一起,它只能,只能将天空的颜色铭记在心,呵……这是我妈妈以前告诉我的……”他笑着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腼腆。

沉默良久。

“你知道天为什么会下雨吗?”

“因为天空一直惦记着大海,如果这样就可以在一起的话,我宁愿天天流泪。”她的眼眶还是红的,望向他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到,还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忽然笑了:“走,我带你去兜兜风吧。”

她常常喜欢遐想,坐在家里对着镜子就会发呆,你是谁?你在追求什么?你喜欢什么?她觉得自己活得很空,她有一个理想,一个不敢说出来的理想,她知道不会有人理解她,所以她哭了,她很伤心,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想哭。可就是那一天,她遇见了他。

也就是那一天后,她再照镜子时开始注意自己,注意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眉毛,自己的脸,她开始觉得,镜子里的人,是有血有肉的。

他住在赌场,每当早上睁开眼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去摸摸口袋,看看有没有钱赌一把,无聊的时候他总喜欢看着骰子转,一遍一遍猜点数,到后来他麻木了,有时会把一点当成二点,甚至觉得,骰子会有七点。

当他再次将手放进口袋的时候,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辗转了一下身子,对外面的热闹声充耳不闻,还是继续睡吧。忽然,他睁开了眼,爬了起来,不行,我不能再睡了,我得想办法去赚钱。

“大!大!大!”

一波一波的呼声带动着情绪,简直到了疯狂。

她从外面走进了,拨开一个一个的人,最后在最里层,抓住了那只摆得很高的手。

“不要赌了!跟我出去!”

他一下子甩开她的手,现在正是玩得起劲的时候,是最不能被人打断的。“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先赌好这几把,这几把很关键,赢了就能赚大钱!”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赌了吗?”

“哎呀,手痒了嘛,就赌几把,男人嘛,哪有不赌的呢。”他盯着桌上,激动地呼了几句,来拿涨得通红,这时周围的人也在起哄,七嘴八舌地说:“是啊,男人都是本性难移,小妹子,你就原谅他吧,好歹他也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赌手了,放心,不会输几个钱的。”

她一声不吭的,之后就跑开了。

其实他也不想堵的,只是经常经过时便迈不开步子了,他在犹豫,那曾经一直吸引他的,就在面前,而人在犹豫时,稍不注意,便被打败了。

她坐在长椅上,生着闷气。

“要去兜兜风吗?”他又出现了,面带着讨好的笑容,将手里的头盔递过去。她将头盔一推,便自己上了摩托车。

“你会骑吗?”

“你管那么多干嘛,要不要上了随你的便。”

他无奈摇了摇头,说:“那好吧,不戴头盔的话等下冷死你我可不管了。”但他也就是这么一个傻傻的人,上了摩托,也将头盔丢在了一边。

摩托的“滋”声响起,他们上了路道,风的力量很强,那种飞翔的感觉比平常都要强烈。他搂着她的腰,感觉到她的呼吸,随着空气的流动,慢慢沉静。

他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了一条项链,这条曾在他手中感之那么沉重的项链在风中却如此轻盈,就好像与风融在了一起。他将项链围在了她的颈脖上。

她很惊讶,透过反光镜,她看见一条银色的细链,在他手中,贴近了她的颈脖,从颈前滑到了颈后,为她,轻轻系上了令人猝然不及的幸福。她所渴望的,一切一切都成真,她却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再风中,时间都已逝,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一切的一切都成永恒。她只是盯着那反光镜,一直望着。

他凑在耳朵边,轻声喃语:“对不起,我错了,我只是想给你买条项链,我向你发誓,以后我再也不赌。我会找个工作,很努力去赚钱,最后买一辆车。”

从来都是这样,他很少到店里去,因为钱在他身上停留总不会超过24小时。赢来的钱总会被他的手插在口袋里翻来覆去,之后又被他放在赌桌上,就这样,输赢,输赢,一遍又一遍。因为这些钱,他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现在他知道了。

时光停留在某一刻,总是有它的意义。那道光射来,所有人都猝然不及,命运所夺去的,恰恰是有一天它偶然给你,并被你从此以后视之以生命的东西。

他抬起头,已听不见自己的呼喊声,没有急转弯,只是一往无前地冲撞向那片光,直到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响起,我们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他们被吞没了,轮胎在地上摩擦,急鸣过后不忍去看,不必难过,因为人总是如此脆弱。

金光粼粼已经在湖面晕开,空旷的半边天仿佛一块抹上黄彩的画布,而另一半的天空,蓝的深邃,就像静止的大海,永远承载着海面上着广阔的大地。

她看见了一辆黑色汽车,停在那儿,一直在那儿,就像是等待着什么,宿命。

他从车上下来,初见她时,迎风贴着一身碎洋裙,抬起头仰起圆顶帽,从远处走来,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知道,她很美。

她望着他,从阳光的另一侧走了过来,不禁笑了,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只看见自己的脚尖,微微上扬。

阳光正处,两人渐行而近。

那道阳光绽开处,再看不清,只是那一闪过后,真实的一切,却如此残忍,那儿,伫立着一个人影,看不清模样,伸出手,仿佛对面,站立着另一个人。

恍惚间,似乎又陷入了,那不能自拔的虚幻。他们在那儿,相互依偎着,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笑着:“傻瓜,我走了以后要坚强,不许再哭了。”

她仰起头,只差半个头,两眼笑得弯弯的,又带着一丝调皮:“你也是,以后不许再赌了,好不好。”

其实天空与大海从一开始就在一起,他们相望着,直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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