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珍尼亚,我讨厌一切的外国名,包括译名,因为我难以用文字的逻辑来记住它们,事实上也是,我很难记住外国的地名人名。
维珍尼亚是美国的一个州名,在我这一段字里,说的是一种烟草的商标名字。
鸟叫声挺密的,却很少见到它们的身影,它们在茂密的枝叶间快乐着,它们刚吃完桃子,又想着血红的构树果成熟,王二浜有轻微的涟漪,缓缓荡漾。
风拂动了慈孝竹的纤细,一只老母鸡不知从何处摆脱了围网,左右脚轮流翻拨地上厚厚的慈孝竹枯叶觅食。
煮好一壶茶,把老式方凳和一只小矮凳一起搬到走廊,维珍尼亚烟草,这是美国的州名,英国的牌子,产地却在荷兰。我放慢动作,把一小撮烟丝细心地扯蓬松,然后闻闻手上的烟叶味,很香。
在醒烟丝的当口,一只麻雀跳到五六米开外的慈竹梢上,用尖嘴巴整理自己的羽毛,然后侧着头,好奇地看着我。
我却转身进厨房,去煮第二壶茶。
母亲说煮好了晚饭,问我的归期,我可以推掉所有的预约,为了一杯和母亲共饮的酒。
萝卜丝,爆炒青菜,卤鸭,羊杂汤,蟹嗟腻。
还是说下蟹嗟腻吧,苏州乡野的农家菜,将蟹洗净,一切两半,其间,蟹多半会举起螯来,生生咬住菜刀。由不得它多挣扎,将断口往准备好的面粉里蘸一下,备用。
油锅很快热了,把沾好面粉的蟹放进去,煎出香味来,加水煮开,再倒入调好的面糊,倒些料酒放几片生姜加些酱油,煮透了起锅装碗,在上面再洒些许蒜叶末,就是江南儿时的味道了。这道菜,叫蟹嗟腻(音),翻译成学名,应该叫蟹面羮吧?!那面糊的鲜美,真的无法言表。
和母亲分享一瓶人参酒,喝到兴起,就掏出烟来点上。母亲说,不是有很多烟丝吗?不抽掉浪费了。
这烟丝是清河兄送的,他是个大玩家,会用各种名贵木料(石楠居多)手工制作烟斗,我有幸得到了他的馈赠,附加一句:你的烟丝,我来供应。
他送给我许多他亲手制作的烟丝,或许制作过程有点繁琐,终于有一天,他给我寄的是包装好的进口烟丝。
这烟丝是有商标的,我百度了一下包装上的英文字母,知道了它的名字,维珍尼亚。
除了送我烟斗,清河还免费提供了使用教材,比如装烟丝,这也是桩细致的活,装的不好抽斗时就不顺暢,我经了历练,也终于学会了点皮毛,特别维珍尼亚这种细烟丝,只要边缘压实,底下和中间松,点燃后很少会灭。
最享受的是最初几口,维珍尼亚有木质的芬芳,起始很淡,还有浅浅的甜味。
其实这烟一点也不淡,颜市人的说法是很凶,并不合江南人的口味,若抽的劲稍大一些,入口辛辣浓重,很是煞念(过瘾),掌控不好,就会引来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天有些许闷热,云层低垂,一小团一小团分布均匀,像是张巨大的素淡墙纸一样铺在头顶,燕子把窝筑在我家堂屋当前,时不时轻盈地来去,几只小蚂蚁脚步匆匆,不知在忙什么。
续上一杯茶,一些时光,在安静地流逝,而,人生最大的奢侈和快乐,多半源于浪费时光,在时光里,浅淡欢喜着。
比如维珍尼亚,在我讨厌的名词目录之外,硬是被我记住。
说穿了,是记住了它背后的某个人。
母亲说,你这烟丝不抽掉,就浪费了。
她可能不知道,我一直不舍得抽。
很久很久了,清河赠予我的各种烟丝依然在我的床头柜里,它们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足以让我留流。
那只麻雀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理会我,转过头兴高彩烈地叫了几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我知道,有一种叫做维珍尼亚的细烟丝,入口至柔,入了肺,炽烈着,像极了我从不善表达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