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她是在13岁的时候,刚刚小升初,到乡中学读初一。她个子高高的,是“贤惠”的那种样子,远远看着,便让人想上去亲近。她穿一身水红色的衣裤,跟相识的人在操场上手拉手的转圈,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开来,有一种美好悄悄注入我的心里。这,是我对他的第一个记忆。
第一次模考我考了第二名,她也顶顶不错,四五名的样子。老师实行“论功行赏”——我们可以依照名次挑选座位。第一名是个不爱说话的腼腆姑娘,我是个唧唧喳喳的。于是,只见第一名孤零零的坐在第二排,第五排的我的周围很快人满为患,而她,就坐在我的旁边。哪知后来老师发了怒,说我这里“好学生”扎堆儿,要下狠心调走几个,结果她被调走了,我真是好不伤心!
后来我们都当了班委,13岁就豪情冲天,很忧国忧民的样子。当时大家正值青春期,班里气氛很激越,比如原本温驯的男孩子突然换了面孔,经常有打架事件发生,有几起还挺大。我站在操场边说:咱班真乱,得好好管管!她在旁边说:嗯!我帮你一起管!
她身体条件很好,是个运动员胚子。当年运动会报了一个球类两个长跑,先一个球类和一个长跑都取得了相当不错的名次,最后一天的800米她突然决定弃权,大约身体有点不适。在整个班都是体育病夫的氛围里,她无疑是一颗希望之星。于是班里同学走马灯似的前来劝谏,最后竟把她弄哭了,我立刻着了慌,冲上去从一旁的脸盆里拧了一条湿毛巾边给她擦脸揩泪边柔声安慰:咱不跑了咱不跑了!别听他们的!咱不跑了啊!不跑了!“刷”我的眼泪也下来了。后来禁不住好生奇怪,真是忍不住,仿佛见不得她哭似的,她一哭,自己的眼泪也下来了。
学年末突然产生了离愁别绪,很快就要重新分班了。对这个班级产生了深深的眷恋,我们一起欢笑一起泪水,彼此心无旁婺。直到现在,一年二班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班级之一。当时就反思了一下:为什么呢?结论是:因为她!她是那种好女子,急他人之急,想他人之所想,个性合宜,周身散发出一种凝聚力。倘若我们单个的同学是一个个珠子,她便是穿珠子的线。这是我的思考结果,不管是否确切,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我们便分开了,再也没有同班过。她周围一直有好多朋友,热热闹闹的。初三这年出了件大事,她路过学校的建筑工地,一根立着的钢筋刺到了腹部,还好因为抢救及时,后来治好出院。这姑娘自己争气,私下里自己攒下钱交了保险,住院没有造成经济负担。这件事在我们学校成了口传的教材,我们都不敢不交保险了。我在一边一边替她唏嘘,一边阿弥陀佛的替她庆幸:姑娘好了!
这次事件后她一跃成为重点高中的种子选手。中考时如愿以偿,我则名落孙山。她去了我们一起梦寐以求的重点高中,我则远赴洛阳读高中。
高中头两年比较清闲,也许中考逼人太紧,我们都如出笼的小鸟,放松了神经。真是不记得干过什么正事,每天就是三毛的书,完了学她万水千山走遍,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闲逛,再么就是写信,简直靠写信过日子。有天收到她的一封信,记得她大约说我们一起要好好学习之类——我们还是改不了“好学生”的嘴脸。前阵子她告诉我收拾屋子时找到了我当年给她的回信:上面有好大一堆英文单词。
很快,高三来了。写信的心思随之束之高阁,因为黑七月的压力,每个人都住着世外桃源——每天除了读书考试吃饭睡觉,与外界音讯全无。后来我危危险险总算挤过了独木桥,而当年的大多数同学选择复读,其中包括她。
我是个狠心人,年纪愈长愈加暴露了性格上的孤僻。我每到一地便发展一两段新关系——有那么一两个至交好友,贴心贴肺,过往都存在记忆的深处,因为地理上的疏离,我知道我的心还是那么热,但行动上竟很少去牵扯,遥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罢了。却总想起她,她一切安好便罢,总要知道她的讯息,才心安。
大一的暑假我从我们共同的一个朋友那里得知她以高分考入郑大,便从杭州一个电话过去恭喜了一下。自此她时常有短信来,一些好笑的段子,节日祝福之类,我当时心绪烦乱,未免不甚热衷。她就是这样好,一直的发来,记着这么个人。半年多后我患上白血病,因为不知自己明天的命运如何,所以没有通知很多朋友。只有天因为河南老家的报销问题,想问她知不知道相关政策。她确信我真的生了病以后,立时大哭,哭的好厉害,把女儿有泪不轻弹的我都弄哭了,末了说:“我来想办法,我会帮你的,我回尽全力帮你的!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其时已是暑假,她正带领团队在贵州支教。很久以后我们共同的朋友才告诉我,她返回郑州后向父母多要了几个月的生活费,决定即刻来看我,并一定要带点钱来。结果在临行的前一天被骗子骗了个精光:人太善良,怕人家真有了急误了事呢?况且那骗子那么信誓旦旦:我是某某大学学生一个什么什么项目关系我的前程担保次日一定还什么的。她气的恨不得昏过去,在宿舍里孤零零一个人哭累了睡,睡醒了接着哭,骂自己蠢,骂那骗人救命钱的骗子八辈祖宗。肯定是看不成我了,连吃饭的钱都给骗走了,只好到处蹭饭吃—— 那时她是学生会副主席,多有交游。暑假后大家陆续的来,她开始四处说明我的情况,前后募款有数千之巨,一并汇来作为我的治疗之用,还利用自己是学新闻的优势四处打听政策,联系前辈看我的情况能否登报,还找到一个四处做好事的公众人物看能否帮我再行募捐。几多心力,绵延之久,我的眼泪够么?我能说“谢谢”来表达我的感激么?不能,不足,不够。我只有无言,一世的记着,无言。
我当时22岁,在没有防备的时刻,死神突然触到头顶,几多困惑几多不甘,还有化疗之苦打针之痛意外之忧。她总是与我说话,哪怕凌晨半夜。我们说了几多话呢?她春风化雨承担了我多少情绪和倾诉呢?我说我总梦见郑州有一个盆地状的花海,四周是车流,大约来自我小时候的记忆,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她说你快点好!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找!我说以后当个老师吧!她说你以后一定是个开明的老师。我说秋天的风很舒服啊!她说是啊,还有好多好多的秋天呢。她说开学了,四个月后学期就结束了,你看一切都有始有终啊!妞,放心啊!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果然托她的吉言,我成为为数不多的幸运儿之一。人说得这个病简直像得了五百万那么罕见,病好了简直就是中了五千万,为了这中间4500万的差额,我决定乐呵呵的活成那种“老不死的”。她比我小几个月,我就自作主张当了人家姐,我不管,现在是不兴拜把子,在我心里,早已和她拜过把子了。她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亲人。
去年她已经是大四的孩子了,因为成绩优秀,参加了北大的保研。我多么高兴啊!不料面试失利。我说妹子啊,北大不要咱是它的损失!她说我哪有那么厉害啊!我说我不管,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给你唱个歌吧。上北师也不错(她后来考上了北师),咱天天见于丹!别忘了替我要张签名哈!哈哈——后来我唱了首“夜来香”,她直夸有民国风范。我说只要你不伤心了就好。良久,她说:有你真好!
其实,我心说:在我13岁与你相遇的那一刻至今,我每每感激上苍: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