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所在的街区有很多的餐馆和酒吧。搬过来一年，尝试过很多不同的口味和风格，但是最常光顾的还是只有那么一两家。其中之一就是酒吧Aux Folies。一周7天都开门，从早上一直到半夜，每次不论是经过还是坐下小酌，里面都是坐满了人，而且无论春夏，都会有人在terrace喝东西，啤酒红酒鸡尾酒哪怕是一杯加了柠檬片的perrier。不过最让我倾心的并不是它实惠的价格，而是它旁边的一条街，和一整面被涂鸦覆盖的墙。
经常会选一个可以看见那面墙的座位，一边喝酒聊天，一边看着墙上的画。涂鸦时不时会有细微变化，新的图案和文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就突然冒出来，于是“来找茬”也变成了喝酒的余兴节目。不过也就停留于此了，如果不是某天路过看到有专门的旅行团在组织游览这条街，我也不会对它产生更大的兴趣。当时一群人煞有介事的围在一个导游旁边，他一边指点墙上的画一边讲解，我觉得还挺新鲜：莫非这条街还挺出名不成。就顺手去网上查了查。结果还真是。
Rue Dénoyez，维基百科上的资料显示它只有156米长，名字来源于19世纪初风靡一时的小酒馆Dénoyez。而如今的华丽变身，是从2000年才开始的。在那之前据说有很长一段时间，这里被是毒品贩子和一些非法活动盘踞，直到某天被4个代表正义的艺术社团逐步占领：他们向区政府租下那里闲置的房屋，打点成为自己的工作室，继而用他们的画笔和作品一点一点改造了这条小小的街道。
事情似乎是在向着明朗的方向发展。罪恶势力在闪闪发光的艺术家们面前逐渐退散，那面原本空白的墙也有了新生。不时更新的画作诉说着涂鸦者的人生观点和艺术情结，也同时书写着街区的历史。造型艺术社团La Maison de la plage还在街道两侧安置了彩色马赛克拼接的花盆，妆点小街以绿色的生命力。
不过现实毕竟不是少年漫画，热血和友谊并不总是带来成功。从去年春天开始，区政府决定要收回那片出租的地皮，改建一个托儿所和一个廉租房区。从那时起，艺术家们陆陆续续关闭了工作室，搬离了这片他们熟悉的街区。而这满墙的涂鸦会何去何从？虽说它的客户们不仅限于本地的涂鸦创作者，但是会不会因为着改造项目被拆毁？即使被保留下来，街区主体内容的改造，必定也会对这面墙乃至这片街区今后的发展产生影响。
天生喜欢抗议游行的法国人民这会自然是站了出来，何况事关艺术，当然不能轻易向区政府低头：怎么能不进行听政就直接跨过民众意见自作主张呢？这跟民主的理念相悖，完全符合激起民愤的条件。一些艺术家在网上发起了倡议，集齐了一万多条签名来向市政府抗议。可惜市政府网站还停留在古早的水平，根本无法提供提交网络电子签名的平台。这下子如何是好，征集了签名没法上交，最后交出去的只有各位艺术家工作室的钥匙。
其实他们所抗议的，我想并非仅仅限于一面墙上的涂鸦，而更多的是他们所代表的艺术的一种存在方式，对本街区居民的生活和文化融合所产生的意义。
众所周知，法国是个多民族混居的国家。美丽城这个区在历史上本就是移民聚居地，从一战之后的东欧人和中欧的犹太人，到上世纪50年代北非犹太移民的到来使这个区成为了巴黎第一大犹太人聚居区，之后还有更多的北非移民和亚洲移民接踵而至。现在走在美丽城的街上，擦肩而过是各种肤色和各地口音的人。
Rue Dénoyez和它的艺术家驻民们给整个街区提供了一个平等而邻近的文化场所。它并不是为了吸引大批的游客而存在，而是为了孩子和附近的居民，像我一样，时不时过来，散步时小酌时偶尔路过时，抬眼看看新的涂鸦，推门走进艺术家们的工作室。它代表的是日常在我们身边的，不需要排队去博物馆或者付钱去剧院就可以接触到的。相对于那些严肃艺术，这些街头的涂鸦和造型装置少了高高在上的冷艳，它的亲民和接地气，更适合孩子们充满探索和好奇的心。
针对街道改造的项目，世界报、巴黎人报和其他很多媒体都进行了连续的报道。而这片代表街头文化的艺术之墙是否真的会消失，亦是他们关注的重点。我所能查到的最后的新闻是今年一月，巴黎人报采访区政府的负责人称，不会毁掉这面墙，因为托儿所和廉租房是要建在街对面的，而且会在新建的场馆中开辟出两处专为街头艺术文化所用的场所。
所以说，似乎民愿还是被听到了。那些最后也许根本没有被提交的电子签名，并不是白搭。艺术家们的抗争也许并非徒劳：至少这面涂鸦墙，在不远的将来，还会以某个未知的频率被一遍遍刷新。而像我这样的路人，又可以在某个阳关灿烂的午后，坐在街边，一边畅饮啤酒，一边眯着眼睛“来找茬”了。
有时候会觉得，街头的涂鸦，就好像是一个城市的纹身：有的是认真思考过后的慎重选择，有的就纯粹是中二情绪跟风。而城市总是友好而沉默的，并不以涂鸦作品的好坏为由而拒绝提供空间。Rue Dénoyez亦是如此，它接待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涂鸦者，他们来了又去，留下自己生命的一刹，且并不知道，也许更不在意，未来的哪一刻这作品又会被其他的什么画幅覆盖。
只是在那个特定的时间地点，有一片可以发挥想象力的墙壁。有空白就填满，有想法就表现。
不知道下次再经过那里，是否会能遇到这些城市纹身师中的某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