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雯雯对学生作文的指导,几乎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标志性地重复出现的“啊”字,就像凉拌菜旁放着碟子里的酱油之类的调味料,时不时需要蘸一下,搞得葛宜平每听几个音节,就不由自主地先她在后面加个“啊”字自行调个味。这时,上课铃也仿佛吊鲜一样钻进大家耳朵里,排着长队的学生就像条件反射似的,一下子全跑没了影。
随着一声“死回去——”葛宜平听到哧溜声,大概崔雯雯的学生像得了大赦般地跑了,办公室顺时出现了难得的安静,应该是崔雯雯自己也紧跟其后进了教室吧?这时,“哧溜”一声把鼻涕收回去的声音,像是在提醒葛宜平,邹浅叫过来补作业的两个学生还一如既往地在办公室里陪伴所有办公的老师。
原本下午的时间容易瞌睡,可是葛宜平却在安静中变得格外清醒。他看着桌上的作文本,大致估算着批改完成的时间。
他翻开一篇学生的作文,并不想给它修改过多,而只是在文末给点整体上的建议,他想尽量维持他们原本的文字风格。每一个人的语言表达,就像每一个人的相貌,几乎没有完全相同的,作为教师,应当保护才对。
办公室虽然有几个老师空课,但好在周围没有声音。葛宜平觉得自己进入了状态,读着学生一篇篇作文,虽然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因他一贯提倡写真实的自己,并且他们毕竟年龄不大,即使想要掩饰,真心还是会从文字中悄悄透出来,就看读的人是否善于捕捉。他觉得,即使有的学生在文中偶露消极,或者偶尔发泄一下,总比满纸空话、套话强多了。
办公室难得有如此安静的时候,就像有的女人虽然天天打扮,但难得穿对了衣服,给人感觉就有点喜出望外,过后又马上变成无端地忐忑不安,生怕这难得对的时候不会长久。
葛宜平情不自禁地站起身,大步跨向门口。安静难能可贵,仿佛一不小心,这短暂的安歇也要被生生打破,他要主动为此做点什么。把门关上了,似乎就可以让安静长久一点。
但是,且慢!正当他的手用力关门并最后按了一下还来不及缩手的刹那,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反作用力,正使劲将门推开,让他的关门动作变得多此一举。
他心中暗说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判断究竟是谁,想要成为这安静气氛的破坏者,一个头已经探了进来:
“邹老师在吗?”紧接着,半个身子也执意要从门缝中一起挤进来。
葛宜平脑袋嗡的一声大了。这是谁喊来的家长?
“你来了?看看你那宝贝儿子!昨晚在干什么?做家长的,你有管过吗?我搞不懂,晚上究竟在忙些什么?孩子不是你家的吗?小孩都不管,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邹浅在那里大声发话了,冲着家长没好气的一顿指责,简单粗暴最有效,这是她一贯的教育理念。她的办公桌离门口最远,然而声音却可以有种特殊的功能,让听的人即使还没靠近她,也能在空气里感受到一种强硬。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个子不高,身子瘦得将有点旧而皱的衣服穿成了旧报纸裹鱼干的效果。脸色微黑,皱纹与衣服的纹路很相似,一纵一横,十分般配。
两个趴在那儿做作业的男生,其中一个抬头瞧到了父亲,赶紧把头低下,几乎要贴到桌上了。
葛宜平所在的,是一所普通公办学校,他知道,这里很多家庭并不富裕,虽然孩子上学不成问题,但是家长在老师面前却总是矮了半截。尤其是自己的孩子如果再任性点、贪玩点,被老师喊到办公室,那自然都是陪着笑脸的,仿佛自己犯错了一样。
葛宜平知道邹浅的脸就是一个晴雨表。他可以由那上面的脸色变化与程度轻重,大致判断出家长的经济实力与身份地位。
为了印证刚才自己对那家长的印象,他转脸望向邹浅的脸,果然整张脸拉得老长,不屑从整张脸的皮肤中不断由内而外渗出,一脸的不耐烦比她的嘴里冒出的话还要让人受不住。记得前几天她刚刚接待过一个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家长,满脸的笑似乎要与她给他泡的那杯茶一起递到对方手里。而她给他拉了邻座沈强空位上的办公椅让坐,就仿佛对方是一位特地前来看望她的老朋友。
有说有笑地谈了将近一个小时,说到孩子的时候,她的语调中全是一种母亲对孩子的嗔怪,即使是偶尔的犯错,在她看来都是因为还不懂事的缘故,完全可以被原谅。
而现在,那家长带着几分尴尬跨进门,邹巴巴的衣服上露出邹巴巴的脸,似乎都无处安放。他坐立不安地站在过道上,任凭班主任发落。而邹浅根本没有给他让座的意思,仿佛唯有如此,他才能深刻反省自己生下这么个不争气的孩子是多么大的罪过,给老师带来多么多大的骚扰。
葛宜平如果早知道邹浅这节课也是空课,他一定会带了作文本坐到图书馆去,这样可以一气呵成地将至少两组作文看完。现在刚进入状态就被硬生生打断,让他感到自己仿佛在一条路上走着走着,本以为快到目的地了,却忽然发现前面是一堵墙。等到发现这一切,已经进退两难,离下课才只有十分钟了,重新赶到图书馆已经不可能,而这里的画风与对话,都不是他期待想要摄入的。
邹浅收拾起家长和孩子来,一向话语干脆利落、流畅连贯得让对方根本无法插嘴解释。被老师特地喊来一顿责备,作为家长的中年男子实在太过于悻悻,最后只好忍气吞声,喊过孩子,当着邹浅和办公室其他老师的面,用手指重重地点着他的脑袋,不停地数落。葛宜平听到他最后厉声喊一句:
“快向老师道歉!”
那个学生在他粗暴的手指下,几近踉跄地扑在邹浅的桌子上,声音里带着哭腔:
“对不起!”
家长又哑着嗓子喊道:“对谁说呢?叫老师!”
“邹老师,对不起!”
葛宜平虽然没看清他眼睛里有没有泪水,但从声音里感觉到他的眼泪已经止也止不住,最终与哭声扭成一团。
照理这正是邹浅今天所要达到的效果,但是偏偏此时她在喊:
“我可没碰他,是你家长动手的哦!要打,到家里打,在这里做给老师看,究竟什么意思!”
男子在她的刺激下憋出几句教训孩子的吼声,听她这么一说,硬生生又把火气压回去,再也不吭一声。
邹浅这才慢悠悠说:
“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管好,叫老师怎么管得过来?老师要两个班级九十几个人了,都像你小孩这样,不要活了!你现在气也没用,回去赶紧盯得紧点,就都有了。听见了没有?那今天就这样,你回去吧!”一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架势。(未完,待续)
稚吟秋声:枯树枝上的羽毛(原创小说连载)第一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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