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舸斜挂着书包,从沙发上抄起昨天洗衣店送来的棒球外套,正要夺门而出的时候,依稀听见了夏苒不知道是慵懒还是抿着嘴说话的声音。
“你刚才叫我了?”夏舸松开了准备按下锁柄的手,甩起书包,右脚一转,滑到了夏苒的门口。
“那你以为除了我,这个屋里还有谁会叫你?”夏苒从镜子里给了夏舸一个白眼,还得顾着自己的两只手不会出错:左手在若干口红里面纠结选择哪种颜色,右手忙着往自己的脸上拍粉底液。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夏苒并不能做到这样一心几用。曾经有一回,她把口红当成了粉底液在自己的脸上擦,等她愉快的选好今天穿哪一件衣服出门的时候才看见镜子里过敏了的“中国娃娃”脸。从那以后,她就发誓,再也不在化妆的时候选衣服,她怕会被夏舸耻笑。
“我说,我现在在青春期,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你可别惹我。”夏舸把外套甩到了自己的肩上,昂起了他自以为最帅的一个角度。
夏苒最终选择了桃色的口红,化好妆的她对着镜子里面的夏舸嗤之一笑。“夏舸,你要知道,十八年前你从我肚子里滑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更年期提前了三十年,你那短暂的青春期,除了你头上那几颗痘,还有你那真假难分的表情,我是没看出来哪里能够让我敬你三分。”
“有事没事啊,别告诉我你耽误我时间就是为了看你化妆。”夏舸“切”了一声,后悔说了“青春期”,让夏苒有了机会讽刺他头上那几颗痘。
“我可没打算把你培养成‘美丽的男人’,”夏苒回过头,看着一脸怒火的夏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夏苒收不住的笑完全嵌在了自己的语气里,“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今天放学的时候,别忘了帮我把那个照片洗出来。”
夏舸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佯作一副严肃的样子,不能让夏苒察觉到他眼里的嘲笑,但是他的语气还是出卖了他。“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胶卷儿啊真是。”
“昨天刚给你配的眼镜,这么快你的度数就涨了?”夏苒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挑起眉毛,盯着夏舸的眼睛。“我这么大一活人你看不见吗?”
“你!”夏舸刚准备回口,头一歪,刚好瞄见了夏苒房间里挂着的钟,“我靠,七点半了!”
夏苒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门“砰”的一声,夏舸就消失不见了。
夏苒转过身,暖心一笑,对着镜子继续修补妆容,低垂的眼睛刚好撞上了桌上六年前自己和夏舸的合影。
那时夏舸刚搬来夏苒这里,看着一身土气的夏舸,夏苒实在怀疑自己时不时就寄回去,买给夏舸的衣服去了哪里。于是夏苒带他出去逛街买新衣服,买零食,回去的路上路过一家影楼,也没有问夏舸愿不愿意,就把他带进去拍了张照片。
夏舸也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和夏苒见面。他时常问自己,如果外婆没有去世,是不是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夏苒。这个逢年过节都不会回来看看自己,只知道寄一些时髦新奇的衣物给自己的女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有时候他会问外婆,是不是自己根本没有妈妈,只是外婆善意的哄骗,但是外婆慈善温柔的眼神又让他相信夏苒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夏舸第一次见到夏苒是在外婆的葬礼上。风和日丽的天气让十二岁的夏舸原本伤心的情绪更加低落,因为他觉得,只有阴雨的天气才能表达出外婆离开是一件非常重大,值得让所有人都缅怀的事情。但后来他发现,外婆只是自己心里的伟人,并不是所有人的。
他清楚地记得是舅舅骑着摩托车去了镇上的车站把夏苒接了回来。那天夏苒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头发卷卷的贴在后背上,硕大的眼镜几乎遮住了她的上半个脸。还没有等舅舅把车站稳,夏苒就从车上跳了下来,直接奔向夏舸,那是夏舸第一次也是到现在为止唯一一次被夏苒紧紧地抱住,夏舸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妈妈,直到他看见舅舅眼里隐约的泪光,他才肯定这就是他从外婆口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夏苒。现在,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仿佛还能听见她的心跳,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外婆和妈妈一起陪着自己,而不是接力棒式的离开和出现。
那一刻,他有点恨夏苒。
刚搬到沭城的夏舸,看着每天小心翼翼照顾自己的夏苒,丝毫没有感觉到这个女人母亲式的爱,这种浮夸的客套反而让他感觉自己是在做客,而不是住在自己的家里,或许,那时候的夏舸并没有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外婆对自己的好和爱护,有时候,他甚至偏激的认为是夏苒的回来才带走了外婆。
这种说不出口,闷在心里,逐渐发酵,膨胀的孤独,在潜意识里不停的旋转,碰撞,发出金属相刻的轰鸣声,刺激着深夜里的敏感神经。
在夏舸初二的一个周末,班主任把夏苒叫来了学校。
虽然夏苒知道夏舸的学习成绩一般,但也不至于叫家长啊,况且夏舸那么内向,也不会聚众斗殴啊,难道是作业没写?考试作弊?还是早恋?想到早恋,夏苒不禁笑出了声,心想自己的基因还真是强大,连这个都可以遗传,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没有征兆的大笑吓得一旁的司机差点闯了红灯。
然而来到办公室的夏苒并没有看见自己在车上想象的画面。没有一脸怒气的女方父母,更没有委屈哭泣的女同学,只有低着头的夏舸,一个歪着嘴角,趾高气昂的男生和坐在椅子上转笔的班主任。
看见夏苒走进来,还没有等班主任开口,旁边的那个男生就一嗓子扯了起来:“你家夏舸偷我的MP3!”
夏苒还没有走到夏舸的跟前,被这话惊的高跟鞋差点都崴了一下,还没有等她调整好微笑,夏舸的声音就鼓浪一般的冲进了她的耳朵。“我没有!这是我妈给我买的!”
夏苒被夏舸的话弄的一头雾水,她记得自己并没有给夏舸买过什么MP3啊,难道是自己买了又忘记了?夏苒疑虑的走到夏舸跟前,瞥见夏舸紧握着的手在微微地抖动,这时候,她知道夏舸在说谎。
夏舸抬起眼睛,看见夏苒瞪的杀气弥漫的眼神,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还骄傲的抬起了头。
“夏舸妈妈,您,真的给夏舸买过这个MP3吗?”班主任侧过身,把桌子上的MP3递给了夏苒。
夏苒接过MP3,假装端详,谄媚的笑估计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张老师,这是我买给夏舸的,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我不知道他还把这个带到学校来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旁边的男生一脸愕然,连忙反驳:“老师,这个MP3是我的,真的是我的!”
“夏舸妈妈,您看,陈卿同学也说这个是他的,而且这个MP3还是个新的,我也不能借里面的内容来判别是谁的,您有什么发票之类的吗?这样问题就好解决了,带不带违规物品我们暂且不谈,这个如果发生了偷窃,那可就严重了。”
“张老师,您见过纵容孩子偷东西的父母嘛,这个真是我买给夏舸的,小店里面的东西,哪来的发票啊您看,”夏苒忽然想到了什么,索性一口气全甩了出来,“而且这位同学说是他的,那他有发票吗?他也没有,这个MP3上面也没有什么标记,一模一样的东西多了去了,难道就因为他的丢了,而我家夏舸有一个就表示是我们偷的嘛,哪有这个歪理啊张老师。”
夏舸一脸茫然的盯着夏苒,差点真的以为这个MP3是自己的。
“陈卿,”班主任不温不火的转向那个男生,“你的MP3是在学校里面丢的吗,你知不知道这类电子产品是违禁品啊在我们学校。”班主任拿起手机,“如果不是你父母在国外,现在和我们这有时差,我早就打过去了解情况了。”
“等会儿,老师!”男同学听到这里,一下子慌张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好像……好像我落在家里了今天早上,然后,然后我,我看见夏舸那个和我的一样,我就以为是他偷的我的。”
夏苒听到这里,才发现这个陈卿原来是个怕爸妈的小屁孩,于是顺势见缝插针:“您看吧,张老师,我就说我们夏舸没有偷东西嘛。”
“嗯,”班主任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不存在偷东西的事儿了。但夏舸啊,你带了违禁品来学校,这个MP3我就先扣留了。”
“张老师,您做的对,我以后再也不给他买这些影响学习的东西了,回家我肯定好好教育他。”夏苒在一旁一刻不停的应和道。
夏舸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原本准备让夏苒难堪的恶作剧居然是这样收场的,原本他以为夏苒会在班主任面前出丑,惊慌失措,或者委屈落泪,但事实都恰好相反。
回去的路上,夏苒没有和夏舸说一句话,夏舸不知道夏苒心里在想些什么,可能在想回去怎么教育自己吧,他开始有点后悔制造这个难堪的“表演”,更后悔让夏苒加入了进来。
回到家的夏舸径直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夏苒平静的站在门口看着夏舸低落地放下书包,背对着自己坐在书桌前。
“为什么?”夏苒问,“为什么要偷人家的东西?”
夏舸用大拇指甲卡着无名指,上下牙齿不停地磨动,错落滑动的瞬间差点咬破了嘴皮。
“说话啊!”夏苒甩下肩上的包,走到夏舸的身后,用力地推了一下他的后背。“你外婆那么善良懂礼的一个人,这么多年你什么都没学到,就混出了个偷东西是吗!”
“你没有资格说外婆,”夏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你除了自私,只知道让自己开心,你有管过我们吗!”
“我自私?”夏苒一把揪住夏舸的衣服,把他转了过来,“我自私我会每个星期给你们寄东西,隔三差五回去看你们,你发烧我像疯子一样赶回来吗!“
“看我们?”夏舸一声冷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看过我们?除了那点衣服,鞋子,零食,钱,你在我的心里连个影子都没有,要不是外婆去世,你是不是还准备继续在外面逍遥快活,过自己的自在单身日子啊!”
“你给我滚!”夏苒一巴掌扇在了夏舸脸上,手掌火辣辣的热度随着眼泪一起涌了上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夏舸的心里是这样的母亲。
“我为什么要滚,”夏舸涨的通红的眼睛终于流下了两行眼泪,“夏苒我告诉你,这是你欠我们的。”
“你知道当初我准备生下你,有多少人反对吗?”夏苒瘫坐在床边,双目低垂,“所有人,所有人都劝我打掉你!”夏苒忽地抬起头,看了夏舸一眼,又低下头去,“但是我还是一意孤行的把你生了下来,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如果不生你,我都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因为我知道我不适合做母亲,我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母亲,但我想着,既然你来了,我就把你生下来吧,也许我是个很好的妈妈呢。”夏苒擦去嘴角的眼泪,自嘲的笑笑,“可事实证明我并不是。”
夏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夏苒,这样不顾形象,流着眼泪,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只在外婆的葬礼上看见过。但他不想道歉,呼吸急促让夏舸的鼻子更加酸楚,他脑子里面关于老家的记忆就这样飘飘忽忽的飘着,慢慢记忆就变成了他心里信仰的雕塑,压着他,疼的不想说话。
“我知道你恨我,夏舸。”夏苒闭着眼睛,希望可以压制住不由自主流下来的眼泪,“你恨我为什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老家,恨我为什么不回去看你们,恨我惺惺作态又把你带回来。”夏苒把微笑别在一声呼吸里,睁开了眼睛,盯着地面上夏舸掉落的书包。“但是夏舸,你知道吗,不管你怎么恨我,我都是你的妈妈,我怀你的时候,是我这一辈子最美最珍贵的时候,那时候我二十岁。二十岁,呵,二十岁。”
夏舸紧紧扣住的手慢慢松了下来,但依旧憋着自己的气息,脆弱不是他这个时候想要表现的。
“那个时候,我以为只要我拼命工作,就可以给你和你外婆一个好的生活,就可以离开那个地方,我们三个人,离开沭城。可是后来,我越来越习惯一个人生活,我不知道把你带进我的生活,我该怎么办,”夏苒仰起头,倒吸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只知道自己该得到什么,而忘记自己已经有了什么,连回去看你们都是偷偷摸摸,因为我害怕你会哭着不让我走,我,也害怕自己做抉择,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糊涂的选择不要你,”夏苒看着夏舸侧过去的脸,“我不想让自己觉得当初一意孤行的决定是错的,所以我想,就这样吧,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我连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我有什么资格教育好你。”
“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夏舸转过头,模糊的视线落在夏苒散乱的头发上,“以前,每次我想你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把你刻在我的脑子里,你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夏舸低下头,好像看见了自己身体里的孤独在自己的脚边游走,“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存在。”
“其实在你五岁的时候,我是准备把你接到我身边来的,”夏苒站起来走到窗前,夜色很美,但夏苒却觉得很刺眼。“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你五岁的时候,你发了一场高烧,你外婆打电话告诉我,你嘴里一个劲儿的叫‘妈妈’,”回忆此时变成了一道光线,点燃着夏苒,变成了脸上扑朔的银河,“我叫了一辆出租车,从市区一直开到了老家,当你躺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哭了,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所有,这些我本该很熟悉的东西,我却感到这样的陌生。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认真的看你。”
“但你最后还是选择把我们留了下来。”
“对,”夏苒转过脸,脸上的妆容因为眼泪被打落的斑驳,“我还是选择了一个人离开,”夏苒笑了一声,“那时候,你外婆不愿意离开,我怎么说她都不听。她说,她就和你住在乡下,她可以照顾好你。”夏苒再也绷不住心里的那道墙,任由眼泪在脸上流淌,“我知道她是想让我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想让我因为这些有什么负担。我最后选择把你留下,是想着你还可以陪着你外婆,但是后来,我越来越怕,我,越来越怕正面见你,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这些事情。”夏苒擦去泪痕,转身走向门口,背对着他“现在好啦,这些话我终于说出来了。夏舸,”她叫他,“你说的没错,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从头到尾都是。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过好自己的人生,不要拿这个和我赌气,不值得。”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桌上的台灯发出的白色的光,在夏舸的眼里变成了一个个圈圈在打转,他不想让夏苒听见自己在哭,他用力的咬住自己的牙齿,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那些埋在心里最原始的积怨还是融化成了清澈的泉水在他的脸上流淌。
那夜的月光仿佛格外亮,一丝不洒地落在了夏苒和夏舸的房里。
时间冲淡了我们当初发誓曾会铭记一生的回忆,吹走了树荫下散落的剪影,救赎不再是谁的付出,谁的冷漠。那些在杂草丛生的荒地里独自生长的孤寂终于被阳光照的枝繁叶茂,嫣然明丽。
夏舸为了避开放学时的拥挤人潮,于是放学的铃声一响就拿起书包冲了出去,完全没有顾及数学老师惊异的眼神。
他记得几个星期前他和夏苒在学校后面的一条老街上吃过一次火锅,火锅店的对面就有一个照相馆,看门面装修,夏舸觉得里面肯定是可以洗这种胶卷照片的。
顺着学校外围的栏杆,夏舸很快就找到了那家照相馆,破旧的门面把“生苒照相”几个红色油漆写的字衬的异常明亮。夏舸把书包落下一个背带,走了进去。
“洗照片吗?”夏舸刚侧进去半个身子,就听见了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对。”夏舸把书包放在老板面前的桌子上,打探道:“你这儿可以洗那种胶卷拍的照片吗?”
“可以啊,”老板站了起来,微笑的看着夏舸。“什么时候拍的?给我看看。”
“好像,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夏舸尴尬的笑了笑,拿出了胶卷盒,递给了老板,“你看看,还能洗吗?”
“没有曝光倒是可以试试,我试试看能不能洗,如果洗出来再收费,你看行不?”
“可以的,”夏舸舒了一口气,因为他想着一定要洗出来,然后回家再骗夏苒胶卷太老了不能洗,等夏苒失望的时候再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叔叔,你可以现在就帮我洗吗?我有急用,我可以多给点钱。”
“行吧,现在洗这个照片的人也不多,那你先在这儿坐着歇歇,时间最快也得几个小时的。”
“我可以进去等吗?我还没有见过这种照片是怎么洗出来的呢?”夏舸憨厚一笑,“有点好奇。”
“可以啊,”老板爽朗地向夏舸招手,“说不定啊,我这门手艺还能教给你咧。”
夏舸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暗的光线,狭小的空间,斑驳的墙壁,散发着时光的味道,仿佛他看见了很多年前外婆照相的影子。
“小伙子,这个是谁让你洗的啊?这年头,还保存着胶卷的真不多了。”老板一边拉开胶卷,一边和夏舸唠家常。
“我妈。”夏舸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自己也楞了一下,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当着夏苒的面叫过她“妈”,都是夏苒夏苒的叫着。
“那你妈妈一定是一个念旧的人。”老板温暖地对夏舸笑笑。
“她,”夏舸哽咽了一下,笑着吐了一口气,“可能吧。”
“叔叔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也很念旧,每次找我给她拍完照片都要把胶卷要回去,说是要保存起来。”老板忽地抬起头,出神地看着面前墙上的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夏舸顺着老板的眼神望了过去:照片上的女人头上戴着一朵从身后采摘的月季花,穿着不知道什么颜色的碎花连衣裙,明媚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她?”夏舸惊讶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认识她?”老板被夏舸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更多的是惊喜与热切。
“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夏舸看着眼神热切的老板,怯怯地开口,“只是很像。”
“像谁?”
“像我妈。”夏舸不可思议的贴近照片看了看。
“夏苒?”
“你认识我妈?”夏舸惊诧地转过脸,盯着老板。
老板看着夏舸,不知是笑还是在感叹,“她到底还是没有放弃你,”老板低下头,看着水里的胶卷,好像在自言自语,“当初自己一个人离开,和我们断绝联系,二十年的时间,”老板苦笑一声,“时间过的可真快,”夏舸看到了老板眼睛里隐隐的眼泪,但很快就消散过去,“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老板欲盖弥彰的大笑,“我还是帮你把照片洗出来吧,保存的挺好的。”
“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她和那个男人的事,外婆也没有。”
“那就不要听了吧,她选择把你生下来,就是最好的解释。”
“那他,那个人,你见过他吗?”夏舸看着逐渐显出图像的胶卷,眼睛慢慢湿润起来。
“见与不见,他都丢下了你妈。再提也是过去,还不如忘了好。”
夏舸突然觉得胸口处有一口热气堵在了那里,弄得喉咙阵阵地起伏,模糊的视线在眨了一下眼睛之后才逐渐变得清晰。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夏舸就站在老板的旁边,安静地看着一张张照片出来,都是夏苒怀孕时候各种各样的相片。
还有一张她和那个男人抱在一起的照片,夏舸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亲是这般模样。
夏舸在离开之前,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递给老板。“这是我和她平时拍的照片,你可以帮我洗出来吗?今天是她生日。”
老板接过手机,久久地出神,缓缓才说道:“当然可以了。她还是一点没有变。”柔软的夕阳从门口照了进来,拂着老板的头发,“如果二十年前,她没有选择自己一个人离开,那,”老板笑笑,“那,哪有那么多如果,”老板低声呢喃。
夏舸把照片分成两份装了起来,擦干了自己脸上残留的眼泪,站在余晖里,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几个醒目的红字:生苒照相馆。然后跨上自行车,迎着发黄的绿荫,好像身边擦肩而过的都变成了摸不着的风。
夏舸打开门的瞬间,就被满屋子的酒气熏的直辣眼睛。夏苒倚坐在沙发上,头发没有了早上的精致,脸上的妆也花了,手里端着的酒杯因为抽泣摇摇晃晃地滴在了衣服上。
看见夏舸站在门口,夏苒站了起来,摇曳地扔掉了手里的酒杯,连鞋都没顾及穿,光着脚就奔向了夏舸。
夏苒抱着夏舸的时候,夏舸什么都没有说,任由她紧紧地抱住自己。“那个混蛋!”夏苒的脊梁随着抽泣在夏舸的手掌里游走,“这么多年,我这么多年,一直把他记在心里,”夏舸慢慢抚摸夏苒的头发,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可以哭,他不可以哭。“失踪这么多年回来找我只是想借钱,我怎么这么傻,你说,夏舸,哈?”夏苒的眼泪全都落到了夏舸的衣服上,夏舸随意这些液体沾在自己的皮肤上,反而把夏苒搂地更紧。
“你还有我,”夏舸轻声说道,“你还有我。”
“夏舸,”夏苒把头埋在夏舸的肩上,声音因为酒精变了调,“答应我,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夏苒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夏舸,“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夏舸低下头,看着满脸狼狈的夏苒,“妈。”
夏苒笑了,眼泪更不可控制的在自己脸上滚动,她不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她也不在乎,哪怕自己现在垂垂老矣,她也不怕。
“那个胶卷,”夏舸停顿了片刻,“人家说时间太久,已经不可以洗了。”
“不用给我了,”夏苒松开了夏舸,倚在门边,“这些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我把我们之前出去玩的照片洗了出来,”夏舸打开书包,拿出了一个信封,“你看,一共42张。”
“夏舸,”夏苒打开信封,看着和夏舸的一张张合影,“谢谢你。”
“今天是你的生日。”
“夏舸,我对不起你,把你的生活也搞的一团乱。”
“不,是你打开了我的生活。”
“夏舸,你不要恨我。”
“我不恨你。”
“我想你外婆了,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好不好?”
“今天是你生日,你要去哪儿都可以。”
“谢谢你,儿子。”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