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这个小孩,转到我们班已经一个多月了,一直想写她点什么,却不知如何下笔!
这是个怎样的女孩呢?记得通过抽签刚到我们班时,晚上做她的梦,居然被吓醒。瘦,黑,长,走路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跌倒。五官都没长开,眼睛不看人,讲话口齿不清。第一个礼拜,我不大敢看她,也不敢太靠近她,需要跟她说什么,远远地站着讲。我知道这样很不应该,但我真的很害怕。
卢老师叮嘱我:你要跟你们班每个授课老师打招呼,不能再让她像以前那样,上课在教室外到处转悠了,出了事不得了,至少要好好待在教室里。感激卢老师天性的善良与厚道,现在的我越来越觉得,这是当一个好老师致命前提,因为教育,是一个生命影响一群生命。午饭的时候,一个一个老师去讲,大家也都留心着她。
卢老师又说:上下楼,上阳光课程,你要找一个能干的孩子带着她,免得她磕着碰着,你看她那个腿细的,走路都走不稳。赶紧指定雷程媛带着她,这女孩子责任心还强,上课下课都牵着她,甚至去卫生间都带着她。
有一天,阳光课程,雷程媛不知道去了哪儿,小乔见不着她,死活不在那里待。马校长将她送回我们办公室。不巧我不在,卢老师问她要找谁,她说要找江林晨。这是我们的小班长,对人很温暖。可这是走班课程,卢老师当然不知道江林晨在哪,只好将她送回去。她放开马校长的手,非要牵着卢老师的手才肯走。这孩子,心里是清楚的。
卢老师还说:小乔有时候不穿好裤子就从厕所出来,你一定要反复叮嘱她,穿好了才能出来。我跑去跟小乔说,她也知道点头,后来好像再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了。
我对我自己说:你看看人家卢老师,再看看自己吧!总是条生命吧!
早读时,许妍妍在前面带读,我四处巡视,一早上四五次给小乔翻书,还没转身书就合上了。撕纸,撕纸,撕纸……好像要撕到地老天荒似的。
可是当我们讲绘本、看纪录片时,她也会瞟几眼前面,偶尔会将手举得老高,请她起来,叽里咕噜呱啦讲一大通,我走过去把耳朵凑在旁边都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可是我会说:嗯,小乔今天不错,举手发言了。装着自己已经听懂的样子。
她旁边有一个空位置,有时早读我坐到她旁边,看到前面某个小孩又走神,会喊一声名字。坐在旁边的她,会忽然颤抖,像一只受惊却无法奔跑的小老鼠。这小孩内心是有多少的不安全感啊!我再也不敢坐在她旁边叫唤了。
不再指望她跟上班级朗诵的步伐了,只挑了一首《十数对话谣》带着她读,才知道这小孩是有多可怜:一个简单的字,用手指甲从上划到下,大概四五秒才能读出来。仅仅一个“谁”教了十几遍,过一会儿又问:这是什么?她几乎没有多少记忆力。可就因为我用很温和的声音跟她说话,那一个早上,她居然坚持读了几分钟她完全读不通也读不懂的歌谣。我奖励她一支铅笔,她拿在手上向其他小朋友摇着,似乎也在炫耀,眼角有了一丝丝笑意。
渐渐的,我不怕她,她也不怕我了,我也慢慢习惯了她的长相,下楼牵着她冰凉的、瘦骨伶仃的小手,心里也没什么异常了。
我们读《朱家故事》时,孩子们热衷在图画上找究竟哪些事物都变成了猪,作为一个发现者,总是快乐的。她也急着上前来说,歪歪倒倒走过来,指着ppt说:这。还真找到了一头猪。
周末从朋友家扫荡了一批绘本,放到后面的书柜,其中就有《朱家故事》。她下午上学,看到小朋友三五成群在看这些绘本,跟我说:我也要看书。很奇怪的是,她现在讲话清楚得多,我也能听懂一些。
我说:可以,你去拿吧!
她拿的就是《朱家故事》,我发现小孩,尤其是那些特别小孩,他反复拿的书总是老师为他们读过的,也许,他们有自己感知世界的方式,尽管很慢很慢。小乔将书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前,笑滋滋对我说:我爱读书了。赶紧表扬:这是好事啊,不过真正爱读书是要读字的。指着书上的“你们是猪”这四个字教她,鹦鹉学舌一下,一会就忘了。
但她的身体真的会说话。刚开始见到我,会躲着我,不看我。如今我坐在她旁边,哪怕我不教她,只是看自己的书,她都会把身体斜过来,靠近我。
跟卢老师聊天,我说:到这儿支教,遇上我之前从来没遇见的各种特别的孩子。刚开始真的无法接受,也无所适从,但渐渐觉得,反倒是这些孩子,让我看清生命的各种真相,因此去追问教育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也从当初热衷于课程建设,渐渐转向对生命本身的看见与懂得。
比如小乔,她能正常地融入社会,认识基本的常用字,我就心满意足了。尽管她是个零分小孩,但如果我们看到并帮助她做到她自己的1分,2分,3分……也是另一种成全吧!
教育,本身就是一场没有终点的修行。你遇上小乔这孩子,也是注定的缘分吧!卢老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