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斯家族的权位之争——希腊神话传说中的心理现象(一)

希腊神话故事 封面.jpeg

有人说,神话是人类心灵的一面镜子,通过这面镜子可以窥见人的心灵。

我从小就对古希腊神话很感兴趣。还记得年少时看过的动画片《奥林匹斯星转》,那遥远异域的古代风貌、性格丰满的神话人物与层出不穷的有趣故事共同编织出一幅壮丽斑斓的神话世界。那些神话人物,除了能够长生不老外,有着和凡人相似的喜怒哀乐。对此,我常常产生一种遥远而亲切、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希腊神话就像现实生活的寓言。通过阅读和学习希腊神话,我们能够更加了解人类自身。如果你对人有兴趣,对人性的丰富内涵感兴趣,那希腊神话就像一串钥匙,打开一道道通往人的深层心理世界的大门。

我决心花一定的时间精读希腊神话,一方面弥补过去对希腊神话认识不足的缺憾,一方面满足自己对人性的求知欲和好奇心。

故事梗概

在古希腊神话中,宙斯是建立宇宙秩序、统领天地的至高神明。在宙斯、宙斯之父克洛诺斯、宙斯之祖父乌拉诺斯三代身上,上演了两场仇视儿子与反抗父权的大戏。

天神乌拉诺斯是大地女神盖亚之子,他出生后与盖亚生下了十二位提坦神、三个库克罗普斯巨人,以及另外三个儿子百臂巨人。但他仇视儿子,把他们束缚在盖亚体内。后来他最小的儿子克洛诺斯将他阉割并赶出天庭。乌拉诺斯在临死前预言克洛诺斯也将丧命于儿子之手。克洛诺斯与妹妹瑞亚生下了奥林匹斯众神。克洛诺斯由于惧怕父亲的预言,吞咽了除宙斯外所有生下的孩子。他后来被宙斯打败并被关入塔尔塔罗斯地狱。

俄狄浦斯期的父子关系

精神分析的鼻祖弗洛伊德认为,神话是人们投射到外部世界的心理活动,神话中蕴含了人们的潜意识愿望。那么,乌拉诺斯祖孙三代的故事中,透露出怎样的潜意识愿望呢?

弗洛伊德曾说,“我发现我对母亲有着始终如一的爱恋,而对父亲却是挥之不去的妒恨。我认为这可能普遍存在于人类的幼儿期。”

根据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发展阶段理论,幼儿3-5岁为俄狄浦斯期。这个时期,人第一次在性别意识的驱动之下,与客体(父亲和母亲)进行特别的互动。男孩通过这些互动,逐步成长为男人。起初,儿子本能地崇拜父亲,对父亲产生带有性意味的依恋,习得男性的表象。如果夫妻关系正常,父亲通常不会满足儿子带有性意味的占有。受挫而憎恨父亲的儿子会转而依恋母亲,并对抗父亲,在对抗中产生阉割焦虑。如果夫妻关系正常,母亲也不会满足儿子带有性意味的占有。再次受挫后,儿子再次转向父亲,习得男性的内在含义与父亲的超我。这种向父亲的超我认同是男孩长大成人的开始。

从这个角度,乌拉诺斯和克洛诺斯两代男神之间的残酷权力斗争,源于对母神的情欲角逐。

克洛诺斯与乌拉诺斯

第一代天神乌拉诺斯诞生于母亲盖亚的指尖,他没有父亲。原始的乌拉诺斯除了与盖亚生育之外什么都不做。可以想象,他从未有过类似父亲的竞争对手,要完全地占有母亲盖亚。

后来乌拉诺斯取代母亲盖亚成为天地的主宰。他能预知未来:在众多孩子中,最优秀的一个必然会推翻他。由于害怕自己天神的地位受到威胁,他把盖亚为他生的孩子一个个地关入了黑暗之地。

愤怒又无奈的盖亚寄望于儿子们长大后杀掉乌拉诺斯。她磨制了一把弯月形镰刀,怂恿最小的儿子克洛诺斯反抗父亲。克洛诺斯趁盖亚和乌拉诺斯结合时用镰刀阉割了父亲。乌拉诺斯被甩出天庭,坠入地下最黑暗的洞穴——塔耳塔洛斯,永世不得翻身。

这似乎可以理解为,克洛诺斯继承了父亲的蛮力和勇武,但母亲盖亚憎恶父亲,与儿子结盟,视克洛诺斯为自己的救命稻草。儿子克洛诺斯也忠诚地完成了母亲盖亚的愿望。

然而,乌拉诺斯临死前,预言克洛诺斯也将丧失于自己儿子之手。

乌拉诺斯被克洛诺斯阉割.png

克洛诺斯除掉了父亲,当上了第二代天神,但却无法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这就像是一个可怕的魔咒:克洛诺斯完全否认和憎恨父亲的所作所为,但他反而开始越来越像自己的父亲,他的残忍多疑甚至超过了父亲。克洛诺斯把自己的兄弟们进塔耳塔洛斯。

由于克洛诺斯未能处理好自己的过去,因此乌拉诺斯的预言便笼罩在他对父子关系的恐怖幻想中。有了前车之鉴,他没有把儿子们关进黑暗之地,而是吞掉了他们。

于是,年轻强壮的新生代暴力推翻一个旧权威,取而代之,甚至变本加厉。他既憎恨威权,也害怕自己的威权被动摇。克洛诺斯杀死父亲之后只是取代了父亲的位置,不仅没有反思父亲的做法,还重蹈了父亲的旧辙。历史上,一个暴君推翻另一个暴君的事例比比皆是。

克洛诺斯吞下孩子.jpg

宙斯与克洛诺斯

克洛诺斯最小的儿子宙斯出生于克里特岛,被母亲瑞亚藏于山洞之中,因此侥幸存活。后来,他被送到两位女神那里抚养。可以推测,宙斯在成长过程中,并没有与母亲瑞亚产生如克洛诺斯与母亲盖亚相似的结盟。

长大成人后的宙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开始了抗争父亲的过程。他设计从父亲那里救出同胞手足,并与他们结盟打败了父亲克洛诺斯。又过了很长时间,宙斯与父亲和解,以宙斯为首的奥林匹斯众神也与以克洛诺斯为首的奥蒂尔斯众神和解,克洛诺斯一派移居长乐岛。宙斯在推翻父亲后,和他的同胞与子女一起,作为奥林匹斯的十二主神共同建立了宇宙的新秩序。

同样是与父亲的战斗,但宙斯的反抗既不以对母亲的爱和忠诚为前提,也不以完全毁灭父亲为结局。

乌拉诺斯的预言,只对了一半。克洛诺斯的确遭遇了儿子宙斯的反抗和斗争,但并没有丧生。父子和解了。

这样的和解,可能意味着宙斯接纳了克洛诺斯是自己的父亲,是那个给予自己生命的人;可能意味着宙斯理解和包容了父亲克洛诺斯的处境和局限,包括他为什么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可能意味着,宙斯没有沉湎于抱怨,而是发展出独立的人格。

与父亲和解,就是与过去的自己和解。克洛诺斯很可能由于弑父而背负了巨大的罪恶感。弗洛伊德认为,弑父是人类原始的罪恶倾向,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犯罪感的主要根源。这种弑父的巨大罪恶感,将以更专制的父权收场。克洛诺斯的所作所为很好地为这一点做了注解。由于未能与父亲和解,也未能与过去的自己和解,因此也无法发展出美好的亲子关系。

父子冲突原型

荣格认为,神话作为现代艺术、科学、哲学、宗教的起源,是人类精神现象的最初的、整体的表现,是原始人的灵魂。原始人对自然界的认识是无意识心理过程的外化。他提出了原型的概念。原型是沉积于人类心理深处的原始意象,通过神话、图腾与梦显现出来。神话作为一种超历史跨文化的永久现象,表现了民族、集体的集体无意识。

在西方文化中,父子代表了一种具有原型意义的对立关系。三代男神的斗争, 反映的也是父权社会父子的权力冲突和权力斗争,争夺的是王位。这种父子冲突的原型,或者父权与反抗父权的原型,透露出强烈的反抗和抗争意识,也贯穿着整个文学史。其中父亲是权力符号的象征,反抗父权,就是反抗权力意志。而权力意志的范围更加广泛。

结语

乌拉诺斯祖孙三代的斗争以宙斯建立宇宙新秩序而告终。回到现实世界,反抗权威较少诉诸于肢体暴力,而是通过对权威的质疑、解构和反抗来确认自我和拓展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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