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大将军可否听说过,河内郡的几位名士呢?”当曹爽在朝堂上的羽翼逐渐丰满的时候,丁谧、邓飏、等人对曹爽这样说道。
“哦?你们说的,可是那河内郡竹林之中的几位隐士?”
“然也。如今大将军什么都已不缺,缺的便是名望,倘若能够招募这些在野名士前来为大将军效力,那对大将军来说,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唔……”曹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们所说的。只不过他仍旧紧皱眉头,过了半晌才回答道::“只是,这群竹林中的名士,号称隐者,又怎会轻易涉身朝堂?”
“大将军勿忧。”一向关注天下名士及其文章诗赋的尚书何晏说道:“在下曾读过那竹林名士阮籍阮嗣宗所著《乐论》,而夏侯太初又曾答之以《辨乐论》,与其时常书信往来、探讨文学。
再者,太初乃是同辈中之杰士,名声远扬,向来又喜老庄之学,常常与人辩论清谈,因此与那几位竹林名士也许更谈得来。”
“嗯。既然如此,那就让太初亲自跑一趟河内吧。”曹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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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不时透过那时隐时现的云层,映照在路旁将化未化的薄雪之上。
一名身披白色狐皮裘的青年骑士,驾着一匹神骏高大、头角峥嵘、颈悬银铃的白驹,此刻正立于大河北岸,眺望着远方。
这正是打算去往河内郡访贤的夏侯玄。
他自洛阳出发,纵马数百里,渡过大河,终于来到了这里。
河内郡。
一家客栈旁,夏侯玄下了马,抖了抖皮氅下摆的雪泥,将马缰递给一旁马夫,朝客栈走去。
虽已开春,不过化雪之时,却又增添了一分寒意。
他吹了吹手中滚烫的枣茶,轻轻呷了一口。
“客官,您的小菜!”店小二将两只碟子置于案上。
“小二哥。”夏侯玄置下茶杯,转头问道:“你可否有听说,这郡内近几月来了几位贤者,就住在这郡内一片竹林之中?”
“哈哈哈,这位大哥,不瞒您说,这河内郡没什么您说的贤人,可是那闲散酒鬼,近些日子倒是来了几位。”店小二笑道:“喏,就在小店北面,十几里外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片竹林,里面啊,尽数是几个酒鬼,听说终日里都醉的不省人事,就在前两日,一个人还醉醺醺的来小店,赊了好几坛酒呢,也不知这酒钱,何年何月才能还上。”
店小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夏侯玄啜着热茶点了点头。过了片刻,他将杯中茶饮尽之后,取出一枚碎银置于案上:“小二哥,在下乃是竹林中那几位的朋友,这些银子,就当是给这几位朋友交付的酒钱了。”
“哎哟,多谢这位爷,有这些银子,足够您那几位朋友来这儿喝好几个月的酒呢!”
店小二见夏侯玄出手阔绰,急忙收好银子,满脸赔笑千恩万谢。
出了客栈,已至申时。
夏侯玄并未滞留,揽辔策马便朝着北面而去。
融化的雪泥溅到了洁白的雪地上,他那洁白的狐皮大氅上也留下了点点斑痕。
到了客栈之北十数里的地方后,他终于看到了眼前的竹林。
曲径通幽,大路到了此处,变成了数条小路,朝着竹林内蜿蜒而去,不知通向何方。
周遭皆是白雪茫茫,唯独此处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夏侯玄还未下马,便被此处竹林的生气与幽静所吸引了。
“这竹林,果然是个归隐的好去处……”他缓缓下马,沿着小道朝竹林走去。
他心想,若非自己还有未竟之志,恐怕他也会选择隐居此处,然后约上两三好友,游山玩水、赏风弄月、饮酒高歌。
如果真得如此,此生才算得是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牵马走入了林中深处。
竹林虽然极深,但间有小道,倒是不会迷路。
夏侯玄一边缓缓牵马沿路而行,一边出神的观察着那直挺有节的竹竿、以及挺拔凌厉如剑的竹叶,他闭上双眼,深深的吸了一口这林中的清幽气息,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浸润。
这一闭眼,夏侯玄的听觉似乎变得更加敏锐。
远处林中,传来了一阵如同清泉流石的悦耳之声,他再仔细去倾听时,才发觉那声音似乎并不是流水声。
前面的小道越来越曲折,竹林枝叶也变得更加繁茂起来。
夏侯玄将‘白雀’栓在了原处,自己则继续向前探索。
那声音愈来愈清晰了。夏侯玄也终于听清楚了,那行云流水般的清鸣,原来是奏琴之音,以及宝剑破空之音。
再往前走了一会,夏侯玄果然看到,林中有一俊逸少年,身披鹤氅,以地为席、以石为案,奏琴而歌;另有一青年则手持长剑以和琴声,一边舞剑一边吟诗,他唱道:
“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
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
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
适逢商风起,羽翼自摧藏。
一去昆仑西,何时复回翔。
但恨处非位,怆悢使心伤。”
[注1]
那奏琴少年看起来不过才十六七岁,可是那一手精湛琴艺,却是夏侯玄生平仅见。
而那舞剑而歌的青年剑士所吟唱的诗,夏侯玄并没有听过,明显是那剑士自己所作的。此诗大开大合,瑰丽至极,而其中又隐藏着不甘寂寥之意,实属上乘之作。
真是好琴艺,好文采!夏侯玄不禁拊掌赞叹,走上前去,大声赞道:“好!”
这时,林中抚琴少年手按七弦,停止了弹奏,剑士也不再舞剑歌唱,两人一齐回头,看到了走入的林中的夏侯玄,一个腰悬宝刀、风神俊逸的青年白衣士子。
“在下方才有幸耳闻目睹两位的琴音、诗剑,真是令人一洗俗尘。”夏侯玄率先行礼而言,他再次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林中二人。
只见那抚琴的鹤氅少年,眉宇间英气凛然,面如冠玉而略有髭须,显得天生丽质却又不修边幅。
而那位吟诗剑士则披头散发,潇洒任达,一身月白色的宽松衣袍衬着他那英俊的面容,更显风流倜傥。
“不知阁下何人,今日来此竹林,可否是想与在下二人痛饮畅谈一番呐?”那名剑士率先开口向夏侯玄打了个招呼。
“在下夏侯玄,字太初。”
“你是夏侯太初?”那剑士面露欣喜之色:“可是那位著有《乐毅论》,并答复在下《乐论》的夏侯太初?”
夏侯玄也是一怔,然后大喜道:“莫非阁下便是阮嗣宗?”
“然也!哈哈哈……”阮籍仰天拊掌,毫无掩饰之态,他大笑道:“籍对阁下神往已久,今日得以在此竹林相会,当真乃是难得的缘分,太初快快入座,籍这便与嵇贤弟去准备好酒,与太初一醉方休!”
“如此甚好!”夏侯玄笑道,他听阮籍称那名少年为嵇贤弟,开口问道:“这位莫不是谯国浔阳长,文帝异母兄穆王曹林孙女之夫婿?”
“正是在下,不才嵇康,见过夏侯兄。”那鹤氅少年朝着夏侯玄不卑不亢的一揖言道。
【注1】:阮籍《咏怀八十二首·其七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