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突然很心疼陌生人的瞬间?
–有的。
–你说为什么我们会心疼那些原本不认识的人呢?
–大概是因为某个瞬间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吧。
因为同事和我换班的关系,昨晚七点半才回去上班。下午睡了一会儿,一直困困的,晚上也没去吃饭,整个人不太清醒。
刚坐下没多久,就看到两个小朋友走过来。其中一个瘦瘦的我是认得的。最近几天有组织小朋友夏令营的团队住在度假村,应该至少有几十个孩子,我有点脸盲,但是那个瘦瘦的小朋友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总是能看到他在前台出现,每次过来都是要借前台的电话打给他妈妈。
“我能打个电话吗?"果然,我就知道,他每次过来只有这一件事情。
"不可以哦,夏令营的老师已经交代过我们,不可以给小朋友直接打电话出去的呢,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你的老师。”
“我就打一个电话。”
…
“我只是想打一个电话回家。”
…
“不然你帮我联系一下老师也行,我想打电话。”
我拨了老师的房号,告诉他没人听,我低头想查查电脑里有没有他们老师手机号码,然后听到了哽咽的声音,委屈的说他想打给妈妈,再抬头的时候,他的眼里已经全是泪花。
本来以为他是有点调皮不合群的孩子,每次前台有点忙的时候,也总是过来吵着要打电话回家,每次都是跟他妈妈讲不想呆在外面,让她马上接他回去。可是他哭的好伤心,小朋友的眼泪是不会骗人的。
“那我偷偷的让你打一个电话好不好。"我把话筒递给了他,拿了两张纸巾帮他擦了一下眼泪。
旁边另外一个小胖子也开始哭了,说他也想打电话回家,慢慢的有点控制不住,我也答应等前面的小朋友打完,也让他打一个。同事叫了他们的老师过来,我一边等,一边拍着两个人的肩膀安慰他们。
"你们是男子汉对不对,男孩子是不能流眼泪的。爸爸妈妈花了很多钱,把你们送来夏令营,住这么好的酒店,是希望可以锻炼你们,让你们变的更坚强更独立。这里有老师还有这么多GO陪你们一起玩,其实也很开心对不对,有冰淇淋吃而且都不用写暑期作业,是不是太棒了?而且过两天就回家了嘛!”
“如果你们继续哭的话,我只好…陪你们一起哭喽!”
两个小朋友还是一直在哭,没有刚刚那么厉害,电话也一直在打,我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什么,只能看着他闪着被泪花浸湿的睫毛,听他一直呜咽重复着"妈妈,我想回家,你来接我回家。"
我的鼻子有点酸,视线有点模糊,心有点痛。
我想我们都有突然很心疼别人的某个瞬间,大概是因为那个瞬间让我们回想到曾经的自己。我想有种心痛叫做感同身受。
对不起,我也有点想回家。
我躲进办公室呆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瘦瘦的小朋友挂了电话,默默地坐到沙发上。刚好老师过来,陪胖胖的小朋友打电话,我拿了纸条走到瘦瘦的小朋友身边。
“今天吃了巧克力的甜筒对不对,衣服都弄脏了呢?”
“嗯。”
“只是出来玩几天嘛,马上就可以回家啦,妈妈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勇敢独立的男孩子哦。”
“根本不是马上就能回家,你不知道。”
或许是个有故事的孩子吧,我想。"你知道嘛,你已经很幸运了,我都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回过家了,好久好久没有见过我的爸爸妈妈了。"
“真的嘛?”
“嗯,你看你还有老师带着,还有其他小朋友陪着,住这么好的度假村。我离开家的时候,要自己提很重很重的行李箱,一个人住酒店,一个人吃饭,我还要一个人搬家哦,所有的路都是我一个人走完,我才真的是很孤独呢。”
“那你想家嘛?”
“我想啊,当然想啊,对我来说家一直在那里,我想回去的时候随时可以回去做小公主,可是我希望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爸爸妈妈不会时时刻刻都陪着我们啊,我们要学会更独立,更勇敢,更优秀,这样他们就不用担心啦,对不对?"我转过头,用手擦了擦不自觉流下的眼泪,骗他说眼睛进了沙子。
"嗯。”
“你叫什么名字?你把名字和房间号写下来给我好不好?"我把纸和笔递给他,看他在纸上稚嫩的写着张煜斌几个字。"你要跟我保证,不许再哭了哦。你保证的话,我就答应你如果之后晚上我上班,前台没有很忙的话,我让你打一个电话回家,可以多打一会好不好?”
他好像突然来了精神,眼睛都在放光,"真的嘛?“
"真的,我跟你保证,我们拉钩。"我轻轻牵过他的小指,然后他有点用力的在我拇指上按了一下,算作盖章。
"谢谢你。"他擦了擦鼻子对我说。
"斌斌,我可以抱你一下嘛?然后就回去睡觉好不好?”
他展开双臂,躲进我的怀里,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主动拥抱八岁的小朋友。我又摸了摸他的头,"回去吧。"然后看他走远。
我不知道我是为他流泪,还是为自己流泪。
最近一次和爸爸妈妈吃饭逛街拍照看日落是2015年7月26号。
这一次的离开和以往不同啊,再没有寒暑假,不能提前一个月就买好机票船票,收行李礼,倒计时回家的日期。
一个人坐飞机,一个人提行李,一个人吃便当,一个人逛超市,一个人乘地铁,一个人看海,后来一个人翻山越岭到另一座城市,一个人处于黑夜中,看繁星满天。
一个人经历所有,柔软会生出茧,就不需要被保护了。可是一个人越久,对陪伴的期盼是承指数增长的。
今天是离开家的第353天。也许这个数字越大,距离我回家的数字就越小。
如果可以,请对我好一点。
也请这世界对张煜斌小朋友好一点。
害怕孤独的小孩都很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