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家住在幕阜山南麓的一个国营农场里。我们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来喜家和我们家隔着一条公路相望。
来喜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儿时的玩伴。来喜的父母都是安徽人。
他父亲身材高高大大的,背略有点驼。他常剪一头整齐的短发,乌黑的头发中夹着一点白丝,根根直立,看上去很精神。他阔嘴大鼻梁,目光有些饧涩。
他常穿一件蓝色的宽大的褂子。褂子的下摆两只灰白的大口袋露在外面,上身的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显示出他与一般农民身份的不同。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是当过会计的。
他常常低着头走路,默默地想着心事,生活中他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脾气倔强,固执己见,一语不合,他能与人喋喋不休地争执半天。他能说一口农场的官话,这一点倒让人感到亲切。他常常随身携带一台收音机,走路的时候,他往往拉出天线,将耳朵紧贴在收音机上。他的听力不太好,村里人背后都喊他“张聋子”。
来喜的妈妈剪着前刘海的短发,面色有些黑,一双眼睛顾盼流波,脸上时常洋溢着温情的笑意。与来喜爸爸不同,她仍讲一口安徽的家乡话。叽里咕噜的,莺语婉转,语速很快,却也能让人听懂。
她是村里的妇女队长,行事风风火火,绝不拖泥带水。她性格热情而泼辣,对那老实木讷的张会计有时便显出瞧不上的样子。会计有时做错了事,女人大声呵斥他,男人一点也不生气,脸上依然笑呵呵的。来喜的妈妈与我母亲情同姊妹,平时来往很密切,家长里短的事情,两姊妹常常聚在一起唠唠。
那时来喜常戴一顶黄色的帽子,走路大步流星的,显示出果敢与坚毅。他皮肤黝黑,牙齿有些龅,一笑脸上露出一对小酒窝。在班上他是那种很刻苦用功的学生,在他父亲的影响下,他的那种做事认真劲近乎刻板。
有一次数学老师将他的作业在班上展览,他用纯蓝墨水写出的仿宋体的阿拉伯数字,整洁美观,让人赏心悦目。数字“6”与“9”都认真地勾描出尾巴,那种仔细与认真自不待言。然而他的成绩并不突出,有时还遭到老师的奚落。赞扬与讽刺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这有点像是“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了”。
有一回他考试没考好,那位身兼学校校长的语文老师刻薄地说:“我看你不应该叫张来喜,应叫张来急才对!” 在老男人的方言里,“张”与“装”是同音。那一次,来喜泪水涟涟。
来喜还有个妹妹叫秋英。秋英比来喜小两岁,梳着一对长辫子,杏眼梅腮上凝着点点羞涩。哥哥有时欺负妹妹,秋英丝毫不惧,每次总是据理力争,有时便到爸妈那里去告状。结果爸妈剋一顿来喜,那是免不了的。秋英初中没念完,便出来做事。张会计立主女儿学一门手艺。那时候赶巧有一个安徽人在镇上修电视机,秋英便拜了安徽人为师。秋英跟着师傅勤学苦练,一两年下来,竟然掌握了修电视的技术。秋英慢慢长成大姑娘了,后来她便与师傅结了婚。
来喜的爷爷奶奶也住在村子里,来喜还有两个姑姑。来喜的爷爷理着光头,来喜的奶奶则满头银发。两位老人精神矍铄,虽然年事已高,仍在不停地忙碌。那时大姑已经出嫁了。二姑面容姣好,烫着一头波浪形卷发,看上去很洋气,尚待字闺中。一年当中两家人经常走动,亲热极了。逢年过节一大家人团聚,那种美好温馨的场面让外人见了也耳热心跳,羡慕不已。
在我们那一群发小中,来喜是成家比较早的一位。他的一双儿女早已长大,或许也已经出来参加了工作。初中一毕业,来喜便学了修车的手艺。他开始在农场里摆了个摊,专事修理各种车辆。他从小就是一个吃苦耐劳的人,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把修理摊开到了城市附近。他在市里买了房,将一家人都搬了过去。
一晃,我与来喜已有许多年没有相见了,我想,来喜一家人现在应该过得还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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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