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要想写作,必须至少具备两个条件: 五百英镑的年薪和一间自己的房间。
——[英] 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
我想,如果有人看过我读《空间诗学》的样子,一定能看到我脸上满满的“看不懂”三个大字。直到有一天,听了同事的一句话,我赶紧再去翻书,才觉得自己突然能看懂了。
一直在外面租房住的90后同事接到公司通知,说她可以搬进单身宿舍住。她于是每天中午回去收拾房间,一天中午,她收拾完房间回办公室后幽幽地抱怨:新买的木头大衣柜太难装了!我非常惊讶,一间临时居住的宿舍,为什么要装那么好的衣柜?买个安装简便的无纺布简易衣柜不就好了?我住公司宿舍的时候就是这样。直到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家,租住的房子里用的仍然是无纺布衣柜……
惊讶之余,我仔细想了下这其中的原因。这当然是因为每个人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不同,而一个更深层的不为人关注的原因则是我从《空间诗学》这本书中理解到的:每个人对居住空间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空间感会影响人们形成各自不同的生活方式。那么,我们的空间感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
我们从小生活在家里,家是我们第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中,我们是怎么感受它的呢?很遗憾,这种感受大多数时候不太美妙。昨天看到一篇微信文章,提到大部分中国父母对孩子个人空间的态度。很多孩子即使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房门也总是不锁的。父母关心孩子有没有在写作业也好,帮孩子收拾屋子也好,总是想进就进。父母随意进入孩子的空间,带给孩子的是隐形的焦虑:人总有点自己的小秘密,不知道父母什么时候就会进来。孩子感觉被冒犯,父母却觉得理所当然:你都是我生的,你的房间我怎么不能随便进?
我因为有姐妹,不知道别人家独生子女的状况,这种独立空间受到侵犯的焦虑是没有的。但我也有自己的烦恼,当时虽然没有意识到,现在想来,正是因为小时候的居住环境影响了我的空间感,进而影响了我的今天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
我从小一直跟父母或姐妹在一张床上睡,直到上初三,因为学校有晚自习,家又离得远,开始住校后才自己一个人睡一张小床。要说家里的房间也不是不够我们姐妹分床睡,或许是父母没有这种意识吧,觉得都是女孩,姐妹们在一张大床上睡也没什么。而我们呢,虽然内心有一个模糊的想要单独睡的想法,却没有明确意识到自己有这种需要,从没跟父母提过类似的要求。在从小居住的家里,很遗憾我一直没有秘密,因为所有的空间都是开放的。住宿舍后,很多同学都抱怨条件差、没有独立空间,我却一直很喜欢。对我来说,一张能一个人睡的小床就是我梦寐的私人空间,至于独立房间,那都是工作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刚开始上班时,有个同学因为工作还没落实,不确定会不会留京,我欣然邀请她跟我一起睡在一张大床上暂时过渡。对我来说,这是不需要多大的决心就能做出的决定,我从小就习惯了跟别人睡一张床。直到同学工作定在老家搬走以后,我才在人生中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突然有了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房间,这房间的每一寸都是自己的,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长期买彩票的人,明明知道中奖概率很低,每次买的时候有小小的期待,也有小小的“不会中奖”的失落心理预期,没想到买了很久以后,竟然真的中奖了——我也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只是从没想过这一天到来了会怎样。就像巴什拉在《空间诗学》中所说的那样,因为我从小没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我失去了精神的领悟,不懂栖居的本质。租的房间里有什么就用什么,自己置办的家具也都以“简单实用”为第一原则,我几乎没考虑过如何让家里的空间更舒适、更有品质。所以,你应该能理解,一直在跟空间“凑合”相处的我,当听到同事对宿舍的种种布置时是有多惊讶:哦,原来还可以这样!
“梦想场所的非凡之处在于:它是人类发展萦绕千里的诸种森罗世界的发轫之地”。再读《空间诗学》里的这句话,我心里百味杂陈,我是没有“梦想场所”的人,生发不出更多有意思的创想。所以,装修设计这种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挑战,我对自己居住的空间完全缺乏想象。这当然是很有挫败感的事。只希望我的孩子可以不必像我,因为囿于局促的空间而没有隐秘的快乐,因为缺乏对空间的想象而不懂何为“诗意地栖居”。
带着这种心境,我重新翻开了这本《空间诗学》。“家的意象反映了亲密、孤独、热情的意象。我们在家屋之中,家屋也在我们之内。我们诗意地建构家屋,家屋也灵性地建构我们。”如果这观点是对的,我要补的课太多了。一个能把居住空间构建好的人,不仅能使自己获得心灵的自由,也会让家庭成员在情感上联结得更为紧密。给孩子独立空间,也会给他一个在自己的思想世界遨游的宝贵起点。嗯,看来我老公嫌弃我不会收拾屋子是对的。
在巴什拉的空间意识中,人的价值有其体现方式。我需要重新认识和丰富家居空间的内涵。也许,我可以从读完这本《空间诗学》起开始补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