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生命是脆弱的，我也是躺在过手术台上接受过全麻的人，那大约是最接近死亡的感觉。那一次住院确实改变了我很多，但是我当然相信我不会死，因此很多事情可能也没有如此坚定。但是只有当死亡真正地发生在我的身边，夺走我生活中的人的时候，我才真正的感到恐惧，开始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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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去年的1月，我得到了一个消息，北大有一个女生在滑雪的时候意外身亡。

起初我并不感到怎么惊讶，就感觉是看到了一个普通新闻一样，甚至还在想“是不是因为没有戴护具？是不是不自量力上了高级道？”等等。

直到有一次开组会的时候，我才知道，意外身亡的人是同实验室里我很熟悉的一个同学。我也许 那时还正在奇怪为什么我有几个星期没看见她了。

我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之后老师说的话我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那个女生和我并不是很熟，大概也就是走廊里见到会打打招呼的程度。当时在微软研究院实习的时候，她坐在我边上，大约有半年的时间。其实我们也没有怎么聊过天，甚至她来的几个月里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大概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直到有一次我在微软研究院偶遇我现在的导师，她才知道我马上要去北大，所以才开始聊起来。

是的，也许我们之间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但是我还是感到无比的震惊和恐惧。

为什么？因为我第一次知道，人是可以说没就没的。昨天你也许还看到她在实验室，今天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实际上是个滑雪高手，但是因为意外，在滑的过程中撞在了树上，不幸离世。

她应该当时是博士三年级，大概知道我也要去北大读博的时候稍微抱怨过一点读博不太容易，感觉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博士生。也许如果能够顺利毕业的话，前途应该是一片光明的吧。我不知道她的朋友和家人该如何面对这一突然的变故，一个25岁的人，就这样消失掉了，一点先兆都没有。

怪谁呢？发生这样的意外，又有谁能预先想到呢？我们没有倒退时间的能力，只能接受事实。

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意外也可能发生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我也没有预知能力，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就算处处小心，处处提防，意外就在那里，不是你自己做到万无一失就能高枕无忧的。就像走路再怎么遵守红绿灯，也会有酒驾的司机一样。

我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未竟的梦想，但是一定是抱着遗憾走的吧。除了咬牙接受事实，没有别的办法。

我觉得她的离去之后，我有一些想法改变了。如果之前还有些为了别人而活的话，我大概就是从那以后真正地打算为自己而活，不看别人的脸色，自己高兴的事情就做，不高兴的事情就不做。也许这也是我决定quit博士的一个因素，放到以前也许我并没有这样的行动力吧。但是我明白了一件事，既然我无法预知我的生命将在何时结束，那么我就不能有任何的时间浪费在我不喜欢或者觉得无聊的事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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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其实我想再晚一些，等到我快去美国的时候，再写一点东西，回想一下这高潮迭起的一年的，但是今天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必须写点什么。

今天本来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的生日——如果我大概还有资格使用“好朋友”这个词的话，是的，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本来已经大概算好时间，这样就可以在零点刚过不久祝福她生日快乐了——虽然她似乎好几年都忘掉了我的生日，但是我并不在乎这些，对方高兴的话我就会觉得高兴。

但是，就在我早上坐地铁的时候，突然一个同学问我，你认识（她的名字）么？我当然认识，我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她可能结婚了。因为前不久她还在朋友圈晒旅游的照片，我感觉她和她男朋友应该感情也不错的样子。

结果，后面的一条消息让我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她自杀了，可能是因为抑郁症。”

我当然是不可能相信的，直到我看到了几个她好友的朋友圈。无一例外地在看似冷静的文字下面透露着悲痛，隐喻着“她已经去世了”这样一个谁也不能接受的事实。

“怎么可能？”“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瞬间想问很多很多问题，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去求证任何事情。听说悲剧已经过去一个月有余，而我却真的震惊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靠我知道的一些事情来写了，因为最关键的是，人消失了，其他的细节我觉得都是次要的。

请允许我称呼她为“吉祥物”，那是我们高中的时候使用的昵称。

在我的印象里，吉祥物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我根本无法想象“自杀”能和她扯上一分一毫的关系。吉祥物是个可爱的妹子，总是笑嘻嘻的，和她的闺蜜手拉着手。吉祥物是个文学少女，喜欢看书，和她的朋友谈论一些我根本不懂的话题。我们认识的时间和其他几个真正的发小比起来并不算长，但是也足够说是很好的关系了，虽然我大概也许没资格再说这些。

我的手机里还有某一年六一的时候我们几个一起去动物园的照片，她扎着双马尾，好像一个14岁的孩子，还给我们发棉花糖吃。现在这几张照片我根本都不敢看。

她去了美国以后，我们联系就少了，但是也不是没有联系。最近的一次是我收到了CMU offer以后她来找我闲聊，我还说我要去美国当她的学弟了。唉，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真的以为她在美国过得不错，所以也不想去打扰她的生活。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别说事前听到消息了，甚至我都没有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噩耗，现在已经过去了快整整两个月，如果不是今天她过生日，让我看到了那几条奇怪的朋友圈，也许我还以为她仍然在快乐地生活着。

自杀，这是个多么绝望的词！我无法知道她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困难，究竟是怎样的绝望才能让一个那么可爱，那么善良的姑娘选择这样的结局。我也不可能怪她没有来求助我们，她一定是认为我们也帮不了她，或者是她只是不想把负能量带给我们罢了。不，她原来不是这样的，她遇到困难的时候会来找朋友们的啊，她以前也是和我聊过的啊，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特别特别想知道，即使我知道这没用，没意义，我不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也没有资格去问。

要去和她的朋友们聊聊吗？没有意义，这是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她们一定只会比我更难受，难受百倍。我能给她，她的朋友和她的家人做点什么吗？什么都做不了，徒增伤心而已。

没用，没意义，没资格，什么都做不了，任何我能想到的问题，都可以用这四个词回答。

难道就这样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我的好朋友消失掉吗？这样就完了？我不接受，我绝对无法接受！我不相信离别会来得这么快，即使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掉，但是为什么要这样……

吉祥物不知道她的朋友们会很伤心吗？也许她也知道，只是她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她更好？胡扯！……我没有资格揣测她的想法，没用了。现在再去琢磨，没有意义了。

吉祥物是个温柔的人，她大概是不想影响到我们的生活吧。——我真的，真的好想说这样很不公平，但是，也没有意义了。如果我有机会再见到她，我当然也不会埋怨什么。再不情愿，我也要尊重别人的选择。再不情愿，我也要尊重事实。

但是我仍然耿耿于怀。我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哪怕这只是可耻的自我满足。我无法放任一个好友就这样离去，还是用这种方式。我总觉得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我深知我没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我觉得我们都很差劲，差劲透了。

我总是想要find someone to blame，哪怕是整个世界也好。如果发生了意外，那也许真的谁都无法阻挡，我们只能将错推给这个世界。但是这一次我做不到。我觉得我有错。这并不是说她的离世是我引起的，靠自责来自我满足，自我开脱，不是这样的。但是我也许本有机会做点什么。比如，如果我能够多和她聊聊天，也许不会是这样的结局。我深知这可能根本没用，很多深度抑郁的人给外人展现的永远是阳光的一面，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她正在面临困难。但我悔恨的并不是结果，而是我根本没有这么去做。也许真的奇迹会发生，但是我把它错过了。

我觉得她过得很好，不再需要我了，我不想去打扰她的生活，现在想来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我不应该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就觉得“她已经不再拿我当朋友了”。这真的是可耻的想法，真正不拿对面当朋友的明明是我。如果觉得对面收到你的消息会不开心，这样的自卑心理，又怎么不是对对方的一种亵渎呢？

如果真的要说点什么让这件事过去的话，我想应该是放下我那点可耻的玻璃心、猜忌心和自尊心，和每一个我还在乎的人定期地联系。主动联系。哪怕没什么话题可聊也要联系。你在不在乎我不重要，我在乎你。永远不假设别人不再拿自己当朋友。然后就是告诉每一个我很在乎的人，我很在乎你，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开心，请不要抛下我一个人。这些话真的很难说出口，因为我原先觉得我大概是没有资格说这些的，但是我现在觉得这样的想法真的好笑。如果我告诉了吉祥物这些，她会不会在绝望的时候想起来？

我突然想到知乎上的一个问题，“我喜欢一个女生，要不要告白？”有一个回答的大意是，“告白的意义不在于交往，而是在她面临困难的时候，她还能想起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喜欢她，在乎她。”可惜，我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告诉吉祥物这些了。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这块碎片将永远无法填补，这份错误也将永远无法得到原谅。如果真的有什么是现在做起来大概还有些意义的，就是更坦诚地对待自己身边的人吧。

珍惜，珍惜，珍惜，说多少遍都不为过。一切都转瞬即逝，没有什么是不变的。珍惜现在和眼前的人吧。有什么是不好意思的呢。有什么是不能说出口的呢。

我真的好想说，遇到困难的时候求助吧，朋友们不会嫌你添麻烦的。毕竟得知你离开的那天，你有一个朋友，他甚至算不上你最好的朋友，而且是理性得要死的人，都伤心到几乎崩溃，白天的时候明明哭过一次，晚上写这些文字的时候又忍不住而痛哭起来，这也是很丢人的啊。我倒是无所谓了，我已经不在乎这些，我的悲痛和悔恨不在乎有别人知道。但是其他的朋友们呢，他们只会比我更伤心。

这一年过来，我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生活不是一个人逞英雄就能搞得定的。求助不是脆弱，反而是坚强的象征。我知道我没资格再说这些，说这些也没用，但是我真的绝对不想再重复今天的悲痛了。也许这很自私，但请允许我写出来。

我知道我说的一切，写的一切，她都是听不见，读不到的。但是我还是想对她说，谢谢你陪我度过的那些时光，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吉祥物。

Rest in Peace.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