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威尔顿预科学院是一所炙手可热的重点中学,以确保学生考入顶尖大学为己任,校训是“传统、荣誉、纪律、卓越”,老师们净是些不苟言笑的老古董。有一天,来了一位新的语文老师基廷,他思维活跃,鼓励学生们把握当下,探索自我,多角度的观察世界,坚持自己的信念。青春期少年们的热血一下子被点燃了,他们成立了秘密组织“死亡诗社”,在山洞里探讨诗歌和人生,这个组织后来遭到了学校取缔。诗社组织者尼尔酷爱表演,但其父反对他追寻梦想,坚决要求他成为医生,尼尔为此自杀。校方遂把责任推到基廷身上,将其开除。就在基廷离开之时,学生们接连站上自己的课桌,高呼“哦,船长,我的船长!”,以表达自由的信念已扎根于他们心中。
电影根据真实故事改编,于1989年上映,之后三年获得了很多奖项。
影片中,基廷老师不同寻常的教学方法给我们带来不少惊喜和触动,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故事发生在七十年前,如今的美国中学,无论是到户外上课,还是通过亲身实践获得知识,都已成为常规形式,就连影片主旨所在的“自由思考”,也已成了教育共识,体现在自由讨论的课堂和开放式作业中。但是在影片中的时代背景下,任何一个“正常”的课堂上,没有老师会带着学生撕书,而这,正是影片中令人惊艳的一幕。
基廷让一位同学读了一段书中的导论,然后他说:“胡扯,这是我对导论作者的评价。”接着他让大家把导论都撕下来扔进垃圾桶。面对这个匪夷所思的要求,那些之前望着窗外发呆的、上课偷吃东西的、或正在笔记本上画裸女的男孩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回了课堂,这一刻无法拒绝,因为他们见识到了将改变他们一生的观念:没必要服从权威。
没必要服从权威,这在我们的文化中是不可想象的。一脉相承的中华文化推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不听话就是大逆不道;应试教育贯彻的是老师为中心的教学体系,每一道题都有唯一的正确答案。在我们的词典里,“挑战权威”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概念,质疑的念头在还来不及涉及到勇气的时候,就在学校和家庭的合谋下被扼杀了。
然而,由于浸淫于这种文化环境里,为人父母者,甚至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们更加意识不到的是,自己也是这样被教育着长大的,自己也是这种思维方式的受害者,这就是社会文化不断自我壮大的可怕力量。
事实上,权威观念的灌输从学龄前就已经开始了。举个例子,小朋友不爱吃饭的问题在很多家庭中都存在,为了让孩子吃饭,家长们软硬兼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许以好处,实在不行还要诉诸威胁和暴力,目的是一厢情愿的“为孩子好”,怕孩子营养不良,长不高、半夜饿等等,有些家庭喂饭大战天天上演,鸡犬不宁。等孩子上了幼儿园,校方更是把“不许剩饭”写进行为规范里,美其名曰“培养良好习惯”。日复一日的对抗,在成人的意志压迫下,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开始对自己的感觉产生怀疑,原来一个人自己不知道自己饿不饿,这事儿得听大人的。
吃饭问题只是冰山一角,此类教养方式充斥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我见过在冰淇淋店里一定要孩子选巧克力味不许选草莓味的;在商场图画区孩子把树涂成蓝色就加以斥责的;在钓鱼池旁玩儿不够时间不让走的;积木没按说明书搭赶紧纠正的;更别提“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我冷”,诸如此类。这些家长究竟中了什么邪?无非是脑子里下意识的认可“权威观念”,并在孩子面前以权威自居。这些人也是最容易臣服于权威的那些人,只要别人显得比他们更强,更老,更富或者更有文化,分分钟角色转换,言听计从。可悲的是,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之下,他们的孩子也很有可能成长为这样的膜拜者。
拜信息时代所赐,如今扳倒权威已不再是什么新鲜事,个别权威在网上还有一个臭名昭著的称谓—“专家”,他们扭曲事实,抹杀真理,趋炎逐利。但是,“专家”的盛行也正说明了“专家”的市场,他们如今的大行其道,是文化与教育合谋的延续。专家和专家背后的既得利益者明白:绝大多数人仍然吃这一套。于是我们的语境里又多了“割韭菜”一词,这简直是权威思想带来的愚人红利。
写《悟空传》的作家今何在,在该书十年纪念版的序言中说:“别人的答案不是你的答案,如果有人要拿答案灌输给你,那不是为了让你聪明,更可能是想让你便傻。”西天取经的故事如此经久不衰,或许正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正在觉醒,他们试图摆脱多年教育所形成的“权威思想”的禁锢,渴望自由意志,奋力发出自己的声音。这也是为什么,尽管《西游记》中取经的主角是唐僧,绝大多数观众却将自己的认同感代入悟空角色的原因。
权威思想最大的危害,还不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愚蠢,这只是问题的结果和表象。权威思想要根除的是“自由意志”。自由思考和自觉行动的能力是一个人自信、自律和创造力的源泉。如果一个人特别的听话,那么首先他会在权威面前自我压缩,这叫自卑;然后他会指望他人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这是他律;这样的人,也根本不能指望有什么创造。权威思想其实根本不用费力绞杀,这本来就是鸠占鹊巢的事,一个人的脑子一旦写入了“听命于人”的指令,就自然失去了自由思考的能力,这大概也是生命体的某种惰性吧。在教育中,“权威思想”和我们之前探讨过的“外部评价体系”是协同合作,递进递推的关系,放弃自己的思考,养成轻信习惯的人,也是一个无力自省的人,那么等待别人来评价自己、定义自己也就成了唯一选择。
打破“权威思想”对个人意志的禁锢,家庭是这场战役的第一阵地。旅美作家薛勇深入比对了中西教育的差异后,不无感慨的说:“我们当父母的不要一天到晚想着怎么让孩子听话,而要想想怎么让孩子不听话。我们这些过来人,如果说从生活中学到什么智慧的话,那就是我们最知道自己对生活的判断错过多少次,错得是多么离谱。如果孩子能学会不听我们的话而自己探索出一条路来,他们的前途则光明得多。”
电影的结尾,男孩儿们无视校长的威胁毅然站立在课桌上,此举除了表达对领航者的敬意,还在向世界宣告:我们已经学会相信自己的判断。
固有文化和现行体制下的我们,是否可以期望遇到一个基廷那样的人生导师,帮助已然驯化的头脑解除掉对权威的盲从?或许,通过阅读和思考,我们将成为自己人生中的基廷,而我们的孩子也将有更大的机会,获得本应属于他们的,思想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