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散 | 那年大雪中的她

本文参加“秋冬的记忆” 联合征文活动/“冬之歌”

雪中鸡鸣寺/摄于2019年冬


雪中鸡鸣寺/摄于2019年冬

2019年,我站在鸡鸣寺的屋檐下,伞放在一边,看雪花洋洋洒洒地漫天飘落,远处的天空早已是一片孤寂的灰蒙蒙世界。渐渐地,树杈上、屋檐上开始堆起了雪。我带着耳机,随着音乐,思绪渐渐地拉长拉远,直到我记忆中的那片白茫茫世界。

2008年,18岁的我孤身一人从山东去往长春上大学,绿皮火车轰隆轰隆地从前一天的中午开到第二天的中午才到。初入校园的眼花缭乱令我忐忑不安。这是一所艺术大学,遍地的美女帅哥,我一个来自农村的姑娘显得格格不入。军训、找教室、上大课,慌乱不安中,大学生活徐徐展开。

我是一个内敛安静慢热的人,所以整个秋季结束、寒冬来临,我和同学们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当然,长春的冬天总是来的特别早,我记得那一年,十月底就下起了大雪,猝不及防的几天里,天气便逼得人从半袖换上了棉袄。那时的我为了锻炼自己,硬着头皮加入了学生会。那个初雪的晚上,学生会部长发来群消息,喊大家一起去操场打雪仗。

昏黄路灯下的操场上早已是雪的世界,修剪成圆形或方形的冬青树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因为有很多的南方同学,从小就没有见过雪,所以大家都激动地狂欢,肆无忌惮地挥动雪球,用铁锨堆雪人,漫天的雪沫在空中飞舞。“嘣”的一声,一个雪球飞向了我的耳朵,瞬间我就觉得耳朵一凉,“嗡~”的一声,半天才恢复正常。当时我的“啊”差点就冲口而出,但瞬间我就压了下去,我怕会因为自己打扰到大家的兴致,所以就默默地退到一边,等疼痛消失。这时,她过来了,关切地问我怎么样,没事吧。我连连说没事没事,一会就好。她说他们玩得太疯狂了,估计都是八辈子没见过雪的人。

聊起来我发现我们都来自山东,老家离得也不远。渐渐地我们成了好朋友。她适时地出现在了我最孤单不安的一段生活中,仿佛是拯救我的天使。她换到了跟我同一个宿舍,同一个学生会部门。我们一起参加别的社团,一起参加社团的征文活动,一起争第一第二,一起拿奖学金,一起参加学生会举办的六一儿童节活动,去教小孩画画和他们做游戏。我们一起在网络上加同一个陌生人聊天,然后再打赌猜测对方的星座。我们会在放学后留在画室里玩幼稚的真心话游戏,会在操场上玩小时候玩过的用“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迈几步的游戏。她开朗活泼却又有着难得的同理心,我们谈天说地,交换过心事,互藏着对方的秘密。

我们曾一起依偎着相互取暖,度过那个离家几千里的寒冬。我记得我们在瑟瑟寒风里去逛街,逛地下商城,我负责挑,她负责砍价;我们一起排队买据说很好吃的包子;一起遇到骗子,被拉去美容中心骗钱,我死活扛着,只给了一些零钱,但她却把一百的给了他们,后来她说实在是怕把我们给怎样。我们一起勤工俭学发传单,给公共教室打扫;一起通宵唱K做麦霸狂嚎;一起给对方织围巾,然后一边吐槽难看一边美滋滋戴上。我们一起逛夜市错过末班车决定走回学校,结果差点累到半死下不来床;一起堆过很多个雪人,打过很多次雪仗;一起去公园写生,画一个个的树林和雪地......

我记得那是一个雪天,我们很兴奋约着去逛夜市,结果错过了末班车。我们一致决定靠“11路(就是双腿)”走回去。雪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像漫天的花瓣洋洋洒洒,风呼呼地吹着打在我们的身上。长春的冬天格外得冷,但是我们走起来也便不觉得。我们捂成两只熊样,一边走一边打闹。时而望望天,时而哼哼歌,时而聊天打气,时而闷头疾走。那时的我们肆意享受着年少的时光,嬉笑怒骂,挥斥方遒,美好又纯粹。

我还记得那年冬天的滑雪课,坐车到滑雪场的门口,下了车要先顺着雪地走到换雪橇的场地,就这一段路,我鞋滑得完全无法独自走动。她搀着我缓步慢行,结果我还是一下子滑倒,悲催的是我滑倒的过程中踢到了她,她也倒下了,好死不死地倒在了我的身上。我倒没摔怎样,就是被她砸得很疼......

那个冬天的我们无所顾忌,随意地享受着初入大学的兴奋和自由。那个寒冬让我们的心贴的很近,让我觉得长春的冬天竟会那么暖。

我熟悉她的语气她的动作甚至是她的脚步声,日复一日中,我把她当成了最好的知己。

滑雪场上的雪雕/摄于长春

后来,所有的故事都怕一个后来。后来大三时期的寒假开学后,我敏感地发现了她的冷淡。在我问她要学什么专业时,她会说你先选,你选哪个我就不去那个。我想我是否忽略了什么,是否在我的专业课比她好的时候忽略掉了她的目光?是否我拿奖学金她没拿到时忽略了她的语气?是否是班里的好事只有一个名额时忘记了迁就?我不知道,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不理我,她的冷淡刺痛了我的自尊,我也开始了冷暴力。我们不再一起去教室,当然分了专业也已经不在同一个教室,她也在宿舍拉起了帘子隔绝着彼此。她不理我,我忽视她,我开始在宿舍不再说话,沉迷游戏。那此后一年的季节里,对于我来说都犹如寒冬般冰冷。我开始试着去交别的朋友,我装作毫不在意,却在一次次的梦里和她和好如初。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我不再提起她,装作从未相识过,却一次次地在日记本里记下了对她的思念......

一年后重新分寝室,她主动和老师说我们宿舍缺一人,在我知道后第一次对她发了火,我很少很少会去发火,我的愤怒从来都不外泄,但在那一刻,我忍不住。我说:“我可以搬走,但你要记得,你永远欠我的......”然后便一声不吭地搬去了另一朋友的宿舍,删掉了她的手机号,QQ号,但有什么用呢,她的那些号码早已刻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我交了新的朋友,我不向她们提起她,我早已适应了大学生活,也适应了没有她的日子,我假装活泼,扮演着一个开朗的自己,假装过得热烈又绚烂。但大学里圈子就这么大,她们也都知道。后来,我朋友的朋友问过她“为什么当初绝交了”,她给过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觉得她太现实了”。哈,我不懂,好在,我也不打算去搞懂了。

年复一年,做毕业设计,准备毕业答辩,做作品找工作,大四的我忙碌又充实。直到有一次,我从她身边经过后,才发觉原来那个背影是她。那个原来我只听脚步声就能辨别出的人真的彻底消失了,可是为什么我会止不住地悲从心来......

两年后的我在南方的城市里工作生活。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只是有着无尽地渗入骨髓的湿冷,我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个在操场上雪地里“捡”到的朋友。某天在QQ空间里看到了她的访客记录。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她看了几篇我写的日记和我的相册,然后便把我删掉了,我再也不用偷偷地去她的空间了,因为再也进不去了。

2019年鸡鸣寺看雪的那天晚上,我又做了关于她的梦,似乎是在学校的操场上,雪花纷飞,万籁俱寂,白茫茫的一片大地上只有我俩。梦里的我终于问出了那句一直以来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去发问的话:“为什么突然不和我说话了?”然而梦里的她用遥不可及又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我,说:“我不是都告诉你了么?还说了两遍!”梦里的我意识到有人冒充我,有人让她产生了天大的误会,我痛不欲生地大吼:“没有!你没有说......”但其实又很无力,在梦中这种痛苦被放大了数倍。然后我就去找那个作祟的中间人,我找到了,拉着她让她去解释,但她手指甲死死地掐着我的手,生疼生疼,但我就是不撒手,然后,疼醒......

醒后我才发现,所有戛然而止的关系,都会让人心中有个过不去的疙瘩。我以为时间足够长去解开这个疙瘩,也以为早已经释然。但其实,就在很突然的梦里,我还在纠结拉扯,痛苦被放得无限大。我呐喊,无助。我声竭力撕地剖析告白,但梦中的那个“疙瘩”依然没有选择相信。我无力。我只能惊醒。然后回到现实中,这仍是个一辈子都无解的谜题。只希望斯人不再入梦来……

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不知道她身在何处,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也会渐渐地忘掉她,不再梦到她。但每当大雪来临,她仿佛永远地站在雪地里对我流露出关切的神情,她仿佛仍然巧笑倩兮地和我走在大雪天昏黄的路灯下。我永远记得她曾温暖过我整个的寒冬却又把我扔在了冷风里。如今一切都已离散,故事早就写好了结局,我愿与不愿都已毫无意义,但写下她,或许我便留住了那个记忆里的她,她会在我的文字里永恒。我早已不怪她不怨她,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怪过她,我感谢她把我从寒冷的冬天拉入了春天的怀抱,让我融入进了集体;我感谢她的陪伴和那若有似无地竞争,使我变得更加优秀。我们曾真挚的快乐过,这些已足够驱散我心底所有的严寒。

如果还能再见到,我仍然希望是在一个晚来天欲雪的夜,我们可以一笑泯恩仇,温酒煮茶,去体验他乡遇故知的欣喜,然后透过玻璃窗,去看外面白茫茫的干净世界。但更可能的是,故事早就已经结局,只有我还在不断地加戏。可是如今我也明白,世间总有万般不可说与不回首,不可返回之路与不可抵达之地,旅途的风景再好看也会过去,一程又一程,我们总会失去,可幸运的是,我记忆中的美好总是比伤害多,我记忆里的她仍是初见的模样,带着温情穿过漫天大雪朝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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