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有一条细缓的河,在我们学校边上,而且流过我家后面。站在我的床上,从后窗望出去,就能看见河中央有棵枝条繁茂的大柳树,柳树顶上有团黑乎乎的鸟窝。小时候,我实在搞不明白它是怎么长到河中间去的,要是我早就被淹死了。到了冬天,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学校的孩子每天中午都要来这里报到,三五成群地追逐打滚,有时候下了雪,孩子们吃了中午饭就赶紧跑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分成好几帮打雪仗,到最后基本上都认识了。
我和猴子就是因为这条河认识的,那天黑狗去干他的营生了,我肚子疼没有去学校,下午睡了一觉起来站在床上往窗外望,太阳在整个冬天都没这么大过,学生们还没有放学。
我揉了揉眼睛,发现大柳树下趴着一个人,一动不动。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看了十几分钟,他还是趴在那。难道那个人被冻住了?那场面有点好笑。我下了床一溜烟跑到河边,那个人看见了我,喊我过去。我说,你在干啥?他说,上去掏鸟窝,掉下来,冰裂纹了,怕掉下去,不敢动了。我扑哧笑了。他说,你笑个屁。我说,嘴硬啊还,叫爷爷,我拖你上来。他瞪了我一会,然后低声说了句,爷爷。我哈哈笑了,然后转身跑了,听见他在后面问候黑狗。
我跑回家,拿了捆绳子,又跑回来,扔给他,把他拖到了河边。他说,林小狗?我还以为你这狗养的跑了呢。我说,你知道我?他说,知道,大狗小狗,又黑又丑。我说,滚丫的。他说他叫猴子,今天算我救了他。
猴子和我成了朋友。他说,小狗,你救了我一次,我以后得还回来。那个时候,我总是带着猴子去找刘小红玩, 我们三个去河边滑冰,爬树,我和猴子去人家地里偷了地瓜拿回我家煮了,然后我们三个就蹲在我家屋顶上吃。猴子说,林小狗,你爹比我爹好,你爹不管你,以后我不回家就来你这,也不怕饿死了。刘小红说,我爸给我找了个后妈,长得还挺漂亮,你爸没找一个?我说,会吧,不过想想黑狗好久没接我去下馆子了,真不够意思,可能黑狗已经给我找到后妈了吧。我闭上眼睛想一想,都能想出来黑狗的女人的样子。
冬天的云很高很白,我们躺在屋顶上,我在中间,猴子在左边,刘小红在右边,有时候会下雪。刘小红问,小狗,你在想什么。猴子笑着说,可能想他妈的了吧,哈哈。我说,你妈的。
快过年的时候猴子被学校开除了,那天我们俩打算从学校后门爬出去打台球,猴子刚上了墙我就听见墙那边一个女人尖叫起来。猴子说,他刚上去,就跟他们班新来的语文老师打了个照面,接着那女的就尖叫个不停,估计裤子脱到一半的秃顶校长要阳痿了。猴子打了个手势示意我快回去,我心想,妈的,这大冷天的,你个死老头真能搞。
猴子给学校开除了,我没事,猴子他爸扬言要打断他的腿,猴子不敢回家了,在我家住了好些天。猴子站在我的床上往窗外望,他说,小狗,你这床视野真好。我说,要是我那天看不到你,说不定你就冻在河面上了。
那段时间,我和猴子日以继夜地锤炼我们的台球技术和游戏技巧,我们有时候跟台球店老板来一局,打赢了他就会请我们喝酒,有时候我们教游戏厅老板一两个大招,他让我们免费玩一天,这样的日子实在让人满足和兴奋,这样的兴奋让我忘记了我跟刘小红之间应该要发生点什么。
学校里有人说刘小红跟着小狗学坏了,整天去小狗家半天不出来,我找到说这话的人,啪啪两下,甩得清亮。刘小红总要跟着我们,我说,刘小红,你回去吧,台球桌那很多打架的,星期天去我家烤地瓜。
刘小红说,小狗,我星期天要出去一趟。
我说,去哪。
她说,不知道。
我说,那就下星期。
黑狗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我想他应该不会不要我的,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他。黑狗留给我的几百块已经被用光了,面条也没有了,我和猴子不得不在晚上去人家地里偷点吃的。直到有一天煤气罐真的没气了,我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我从家里翻出一个脏兮兮的电饭锅,还好,能用。
没出几天,家里的电也停了,妈的,电饭锅和电热毯都没法用了,屋子里冰凉的,晚上倒一杯水第二天早上就结了冰。我说,猴子,要不你回家吧。
猴子说,小狗,我们去偷两辆车子卖了吧。
我想了想说,好。
猴子也是个学生,比我大两级。猴子之所以叫猴子,是因为他很会爬树。猴子不仅会爬树,而且跑得快。我看猴子爬树,三两下就窜上去了,这让我想起了黑狗,不过黑狗出来之后就不能爬了,因为他的脚不行了。猴子说,他爸老喝酒,喝多了就打他,被踹了两脚,猴子就学会了跑,越跑他爹就越火,但是怎么都追不上,他爸把门锁上,在院子里追,没想到猴子拽着点东西直接上了墙。猴子就这样被他爸追杀了好多年,我说,你就没被追上过?猴子说,等他酒醒了我就不跑了,回去让他踹两脚,跑出去没饭吃就饿死了。
游戏厅那经常丢车子,我们决定在那里下手,那天是星期六,下了小雪,路面上打了一层薄冰。星期六人多,游戏厅门口停满了学生的车子,我和猴子进去玩了半个小时,看见有个学生停了一辆破车子进来,没锁。
猴子说,你在门口看着,我走到门口,看见那个学生已经找地方坐下开了一局拳皇,我给猴子打了个手势,猴子大方的推了那破车子跨上就走了,成功。之后,我们又去台球厅那推走一辆,我和猴子骑着两辆破车子顺着那条河一路下去,走出半个小时才卖给一个收废品的,卖了五十块钱。
我和猴子顺着原路跑回去,气喘吁吁,心还在跳个不停,那感觉像是犯了惊天大事,身上冒了好多汗,又冷又热,不跑了,我们不约而同躺在河面上。
我想,我是流氓,怕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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