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莲是我们小学三年级里长相最出众的女生了!可她的作文回回儿总一塌糊涂,每每千难万涩地吭吃个开头,往往写不了三二十枚东倒西歪的汉字,就急匆匆地煞了尾。看人交作业,也装模作样呈上去,绯红着一张俏丽的娇颜,轻飘飘地飞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翘首弄姿,算应了景致了。
可郦老师在王小莲文后的朱批是这样的恰如其氛:空洞了草,言之无物,敷衍塞责,长此以往,只长身段不长脑,何以进步?
王小莲的俊脸上就降了一层霜。吃爆米花的兴奋笑容自此就不易多见了。
王小莲再写,仍写不出个片片儿。每遇习作课就发怵筛糠儿。而郦老师也不刁难她,更不扮她丢人现眼。只温和地对她说,妳身侧角落里坐的张小春同学,习作方面早上道儿了,妳怎不向他虚心问问,学一学心得?
王小莲本是高傲的孔雀,开屏那会儿,美丽极了,仗着优裕的家世与好亲戚帮补,吃穿用度样样比旁人得天独厚,根本不把我这破衣烂衫的寒家子弟癞蛤蟆似的放在她天鹅一样的眼帘里一瞥,肯定嫌咱脏了她的眼神儿,碍了她的秀美目力,似乎躲咱还来不及呢!哪还敢指望与驱使人家一个大美人向咱学什么习?
我癞蛤蟆有青蛙王子的高贵尊严与崇高心理,我啥时候也没存心企图着要吃下她的天鹅肉,因此,平时全班同学都暗羡她的貌美如花,而我却压根儿就没把她当回事儿,说白了,以我自视甚高的小迷眼里,我从来就没好好用眼角缝儿夹她,几乎视若无物。
世间平行的两条直线,原本永无交际的。可敬爱的郦老师却心不在焉地把两条线扭弯了一些弯儿,楞是不绕着也只好缠到一块去了…这地球村尚未全面普及互联网之前的三十年里已显得就特别狭小了。
当王小莲听从郦老师的善劝,带着擦油抹粉儿的异香伸头向我揍过来时,我更加局促不安了,这回是我开始想门儿躲她,可一扭身,再躲头脑都要撞到硬砖墙上了。
王小莲就望着我笑,说,妳也别总躲着我哟,我又不是狐狸精美人蛇,会捕食妳不成?嘻嘻!看妳胆小怕女孩儿的样子,倒让本小姐有点楚楚动心了呀!她嘻皮笑脸地就伸葱根儿似的白细指向我抓扯来。
我抬臂一挡,连说去去去!咱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不一道儿的不能同流合污!
嘻嘻!人家就愿与妳同流合污咋啦?再说,也是咱郦老师指派让我向妳学习的。咋?妳不服郦老师的指示?
我对郦老师打心眼里由衷地钦敬!
一听这妮子把郦老师的名头当令箭搬出来震慑我,我只好乖乖地以理服人了。但我只静坐着不吭声,心揣尊严,任由她王小莲来问咱吧!
王小莲谄媚地勾着细脖儿近距离向我讨教道,尊敬的张小春同学,你是如何地不知不觉走上郦老师指示的习作之道儿的?
就凭她的问法,我卟哧一下就笑乐了!难得的一次好开心。我唾沬星子乱飞,驴唇对不住马嘴地回她的话说,妳太逗了!妳那语气就跟中央台新闻记者采访外交使节似的,太正规了,就只差手里一个麦克风话筒了!
王小莲也咯咯咯地笑了,笑得眉飞色舞,笑得花枝招展,笑得情不自禁,笑得美目放电…笑够了,红艳艳地脸儿贴我更近了,说算是吧!说着真拿了一本书,马利地卷成细筒儿握紧了,揍到我唇前,颤颤地续道,请回答我吔!
我正襟危坐,轻轻说,那郦老师讲故事念小说时,妳都在干什么!
王小莲的脸儿更红得如西天的晚霞,对我眨几眨明亮的大眼,不好意思地呢喃,我…我都在脑子分叉,在胡思乱想。
好啊!妳把妳胡思乱想的内容都写出来,稍加整理,便成一篇好文章了!我如是说。
听我小小孩的口气,千万别看墙角的小小人儿,我那时真装成了大神一回,实连茅庐还远远没初出哩呀!自倒有些可笑可嘲了。
王小莲却极不自然地,以编贝皓齿啃噬着她小丹红花精心染就的艳丽的美甲,娇娇羞羞地低语,人家不会么!…提笔重千钧,你帮帮人家么!…你帮了人家,人家…人家这一辈子就…。她的声音似若蚊飞,到后来恐怕连她自己也难听清楚一个字了。
别别别!我忙义正辞严地亮红灯阻止,意志坚定地摆正自已的态度,斩钉截铁地对她又说,妳别脑子光分叉啊!更别象我,我是家穷饿坏了才脑分叉,可我有时分有时又不胡思乱想的啊!
王小莲勾了波浪式卷发的小脑壳就喁喁地嘤嘤哭出声来,一时间,不知怎么,我的那点儿矜持的方寸竟被她那突出其来的揪心哭声搞得凌乱不堪了!
<待续>
十月五日上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