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听讼,古代行政司法一体,县官就是法官。你做法官,诉讼的两方各执一词,你怎么知道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呢,这就是需要专业的经验和技术。孔子说,在这些经验和技术方面,我也跟别人差不多,也不必别人强,我希望做到的呢,是让天下无讼,让诉讼不发生,老百姓都不打官司了。
这句话是《论语》里的,曾子引用这句话,解释说:“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圣人能使那没有实情的人不敢尽其虚诞之词,是因为圣人的圣德在上,大能畏服民之心志,使之化诈伪而诚实,自然就没有颠倒曲直,以虚辞相争的,所以这诉讼还没等判决,他自己就没了。这就是知本。
孔子式的听讼,没有孔子的案例故事,王阳明有这么一个标本式案例:
乡里有父子二人打官司,请王阳明裁断。先生的侍从意欲阻止,王阳明却让他们进来说说。话还没说完,父子二人就抱头痛哭而去。
弟子柴鸣治看见了,问:“老师您跟他们说了什么呀?怎么这么快就让他们感化悔悟了?”
王阳明说:“我说舜是世间大不孝之子,瞽瞍是世间大慈之父。”
柴鸣治惊了,老师怎么说反话?这瞽瞍和舜的后妈以及后妈生的儿子象,几次要杀死舜,舜都机智的躲掉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孝敬父母,爱护弟弟。老师怎么反而说舜是大不孝?瞽瞍大慈呢?
王阳明说:“舜总是觉得自己是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自以为是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记得这孩子是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以前多可爱,现在怎么总是惹我不高兴?却不知道自己的心被后妻改变了这就是越自以为慈爱,越不能慈爱。舜呢,舜自认为自己是大不孝的人。他的父母兄弟都想杀他,他心里就想,小时候父亲多爱我啊,现在居然发展到要杀我,那一定是我大不孝,惹恼了父亲;我的弟弟想杀我,那我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呢?怎么没教好弟弟呢?这又是一大不孝了;继母也想杀我,那也是我没能孝敬讨得她的欢心了。总之一切都是自己的不孝。越觉得自己不孝,越是努力去孝,最终感化了一家人。
“等到瞽瞍高兴的时候,他不过是恢复了自己慈爱的本体。所以后世称舜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孝子,瞽瞍也成了慈爱的父亲。”
我们看王阳明这个“必也使无讼乎”的真实案例,是不是比曾子解读的更深刻,更生动,更知本?曾子说那个还不是本,还有呢,没有知行合一,凭自己的理解想象去解读,实际情况不一定是那样。因为小人的特点,就是无所顾忌,不知敬畏,要他看见圣人就不敢撒谎了,那可不一定。所以要知本,这本,不是畏,不是畏服大人,而是致良知,让他触动了自己的良知,自己的本。王阳明所言,就是明明德以新民,让这一对父子,得以自新了,这是本。
在这个本之上,还有一个天下之大本,就是教化全天下,人人都相亲相爱,这才是真正的天下无讼。《论语》有记载: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颜渊、子路侍立在老师旁边。孔子说:你们何不谈谈自己的志向?
子路先说:“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我愿意把我的车马和皮衣,都和我的朋友共享,用坏了,我也没有遗憾。
颜渊说:“愿无伐善,无施劳。”伐,是矜夸;施,是夸大。我希望不要张扬我做了什么好事,也不要夸大我有多少功劳和辛苦。
颜渊说完了。子路问老师:“请问老师的志向呢?”
孔子说:“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我的志向啊,希望天下老人都得到安养,朋友之间都能相互信任,孩子都得到关怀!
我想,孔子说的要让天下无讼,意思应该在这儿了。
再补充学习一下,孔子怎么说到听讼这件事呢?《论语》里上下文是这样的: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由,是仲由,就是子路。
片言,又叫单辞,就是只有单方面的言辞。古代审案的程序,原告说了,被告还要说,这叫“两造”。周礼有具体规定,先取两券,把原告、被告的陈述分别写在上面,开庭之后,再用一个书契,将判决写在上面,这就是前券后契,两券两契,少了一个,就不合程序,可以说判决本身就不合法,不能生效。
券和契,都是最严肃,分量最重的东西,审案毕,原告被告各拿到一片,竹片或者木片,上面有自己的陈述,也有法官的判决。
折狱之法,前券后契,必得两具,券不两具,谓之单词,单词不治,不能下判决。这是不对的。契不两具,叫不能举契,也不能判决。
子路怎么判案呢,他不守程序,“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原告说完,他只拿到一片,被告的陈述他根本都不听,他就判决了,因为他太“智慧”了,不用往下听就都明白了。孔子说:“能这么干的,恐怕只有子路吧?我没他那本事,我审案也跟一般人一样,要按程序小心仔细的来。不过,我追求的是,怎么让大家不打官司。”
以上是传文的第四章,讲本末。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