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让人初见望而却步、合卷意犹未尽的故事。
老卡拉马佐夫是“坏人变老了”的最佳诠释。
生而遇到这个一个父亲已经足够写好几部《来自原生家庭的伤害》。
而米嘉的境遇雪上加霜,莫名其妙被父亲套走钱不说,还与父亲成为情敌,而这场假想的竞争中他的劣势正是钱。
我初读时一直很讨厌米嘉,尤其读到伊柳沙第一次出场,引出的斯涅吉廖夫在酒店被米嘉揪胡子的剧情。
直到看到米嘉对藏起1500卢布的动机的自述,“我是个混蛋,但我不是贼”,方才有些理解他、重新认识他。
米嘉本性并不坏,他戏弄了卡嘉但终究没有趁人之危,何况将一斤榛子的好意铭记二十多年。
但他显然不够聪明,没能看出人生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他轻易就相信了这世界给予他的一切,并迅速认为定当如此。
于是早早为自己施加了卡拉马佐夫的桎梏。
伊万则不同,他几乎什么都不信。
《宗教大法官》和《魔鬼。伊万·费奥多罗维奇的梦魇》这两篇可以说是全书最具哲思的篇章。
有没有上帝?要不要道德?
是耶稣对人类期许太高?还是宗教虚伪的辩护?
是否必须深入荒野才能证明信仰?面包和信仰不能同时拥有吗?
上帝和魔鬼是同时存在的吗?魔鬼是如何存在的?
人间既然已如地狱,魔鬼的世界又有什么可怕呢?
我几乎喜欢上了伊万梦魇中会着凉的魔鬼。
伊万一直在与自己斗争,他想要信点什么,却还是什么也不信,或者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最终信了什么。
他的崩溃也许是在斯乜尔加科夫指出:你才是所有儿子中与父亲最像的那一个。
像斯乜尔加科夫所言,伊万能够意识到即将有事发生,但是他选择了默许。
他心中也有杀父的恨意,只是不像米嘉恨不得张扬到全市人都直到,伊万的恨意只在自己心里,还包裹这一层理智:一条虫吃掉另一条。
斯乜尔加科夫是没有证据证明却几乎人人可证明的私生子。
明明同样是儿子,却天差地别。
他自以为很聪明,在心里将自己放在与伊万平齐的位置上,显然看不上米嘉,在阿辽沙面前似乎又有点自卑。
与伊万一样,他对宗教充满怀疑,很认同伊万说出口的论调,却不明白伊万的内心挣扎,也并不真正明白伊万。
所以他会误会伊万,以一场精心策划的装病和天时地利人和的运气亲手杀死了父亲。
斯乜尔加科夫的选择自杀,固然有天命不争的因素,伊万第三次到访时否决了斯乜尔加科夫关于伊万的揣测,想必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让伊万将钱拿走,又喊住他,最后一次长久地注视着那笔钱。
他注视着的是本该有其他可能的人生吧。最终还是放弃了啊。
阿辽沙像作者一再说到的,他是天使,是所有美好品质的化身。
这种程度的描述直到伊柳沙第一次登场时显得最立体不过。
伊柳沙用石头砸他,又咬破他的手指。可他关心的重点是:我必然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才导致了如此后果。
阿辽沙在葬礼之后的演讲里说:即便我们中间最狠毒、最好挖苦的人,他在自己心里毕竟不敢嘲笑自己此时此刻曾经那么善良。
如同格露莘卡的葱头,每个孩子在陪伴伊柳沙最后的时光里,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葱头。
我们都曾经那么善良。
也许像佐西马长老去世的那一夜的阿辽沙一般对这世界充满难以言说热泪夺目的热爱。
也许曾以阿辽沙信任米嘉没有杀父的理由“看他的眼睛就知道”如此这般信任过别人。
也许已经明白“人生大体是痛苦的”,却依然勇敢地活下去。
有一天,也许我们变成了那个最狠毒、最好挖苦的人,但是最后一幕里,还会回忆起人生中哪怕一点点好事。
“如果能带着很多这样的回忆走向生活,这个人便可终生得救。”
如若如此,也是足够的吧。
故事里的女人们都像是疯了。
卡嘉爱过米嘉,但最终带着一种自我陶醉的高尚感困住了两个人。
她不肯放手,也不肯正视自己已爱上伊万的事实。
她被一种被人夺走东西的耻辱感控制,不愿轻易将米嘉让给格露莘卡,甚至不惜完全牺牲自己幸福的可能。
直到庭审最后一刻,眼看着伊万要牺牲自己,两个重要的人站在天平的两端,卡嘉终于崩溃了,她必须选择,她选了。
最终她和米嘉在病房里相拥而泣,互相原谅,他们将彼此之间深刻的情感升华成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爱,承诺永远爱着彼此。
虽然伊万有些疯魔了,但卡嘉总算是清醒了。也算是万幸。
几百年后的今时今日,依然有许多卡嘉生活在我们周围。
她们总被“坏男人”吸引,总是所托非人又甘之如饴,因为作为牺牲者、拯救者、殉道者的高尚感、荣誉感、痛感和快感都如此诱人。
她们中能遇见一个伊万并最终觉悟的往往是万里无一的。
阿辽沙第一次见到格露莘卡,也是格露莘卡第一次正式登场。
在此之前,我对格露莘卡形成了一种只爱金钱的妓女印象,在这一幕里完全改变了。
她是苦难的最开端,又是许多少女苦难的缩影。
被初恋情人欺骗,又被家人抛弃,最终屈身在库兹马处。
格露莘卡的苦和恨从没放过她,她无能为力,只好转化成了对人的不信任、对钱的热爱、对卡嘉的妒忌,对卡拉马佐夫父子的戏弄。
她爱了恨了那第一个人五年,恨了自己五年,直到一切撕碎了摆在她面前那一夜。
她也许是那一夜才彻底认识到自己爱上了米嘉,但是这份爱必然萌生地更早,却不被她承认,宁可践踏。
格露莘卡认清自己的心以后,表现出的牺牲精神也不比卡嘉少一分。
她利落地提出将钱还给卡嘉,愿意跟米嘉远走,后来甚至愿意跟随米嘉去西伯利亚。
他们的故事应该还有很长很多枝枝杈杈,可惜我们不会知道了。
还有很多故事的结局我们不会知道了。
十几岁的少女莉兹生活本该极尽绚烂,但腿疾将她困于一室,她自尊又自卑。
重新遇见阿辽沙和伊万,她投出了2份情书,搅出了一堆事。
莉兹最后一次出场,出现了自残的行为,让人又讨厌又可怜。
莉兹最后还是会嫁给阿辽沙吗?阿辽沙无疑会对她施加好的影响。
但是伊万与她有着同样残破的灵魂,他能够理解阿辽沙不能理解的那个莉兹。
很多欧美旧日小说中都提到了歇斯底里症的发作,患者几乎都是女性,也有小孩子,比如《秘密花园》中的小少爷。
老卡拉马佐夫的两个妻子都有这种病症,卡嘉和莉兹也都发过病,去找佐西马长老求助的平民女性中这种病症也绝不罕见。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针见血地指出,女性为什么会发歇斯底里症?女性太苦了。
在那个时代,底层女性承担了相当繁重的劳动,社会阶层高的女性也鲜少能够主宰自己的生活。
无法对抗社会、家庭强压的重力无法排解痛苦,也很难获得理解,甚至连同情和怜悯也难得到,只好藏在这断断续续的疯魔里。
霍赫拉科娃太太就从来不发歇斯底里症。
她和别尔霍津无疑会有一段罗曼史。
她有足够的财产和社会地位保障自己生活舒适不受劳苦,而很大程度上,她都可以为主宰自己的生活。
霍赫拉科娃太太对生活颇具热情,她真诚地关心卡嘉和卡拉马佐夫兄弟,甚至还会想出资助米嘉淘金的主意。
别尔霍津凭借一点点迹象推断出了可能有事发生,凭着责任感和一点好奇心,他追着线索几乎成为了第一发现人。
霍赫拉科娃太太是个坚强的女人,虽然咋咋呼呼,但是在整个事件中却不难看出她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的搭配无疑是事半功倍的,我们几乎可以展望别尔霍津在首都大展宏图。
阿辽沙已经预言,郭立亚是不会幸福的。
郭利亚在这群孩子中是独特的,他会长大,会变化,他的路会是如何呢?
最重要的是阿辽沙,作者一开始就说这是在为阿辽沙著书立传,可如今只开了个头。
我想如佐西马长老所言,阿辽沙回归世俗,去经历去体验,会困惑会怀疑,但是他终究会回归会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