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头镇的人都认识老赖，整日抱着一只猫在街上晃悠。老赖布满老茧的手像块龟裂的甲壳，抚摸着猫背柔软的细毛，蜷缩的猫儿眯着眼睛享受着这样的轻抚。
乡亲们都说老赖爱猫如命，每天都会买鱼给猫吃，自己却每顿都吃着青菜。很多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劝老赖，都操劳了一辈子，对自己好点，多吃点肉，这畜生总归是畜生，对它那么好又不会报恩。
老赖总是笑呵呵的回道，没事没事，我又不用它报恩，要是真来报恩了，那这猫就成精了哟。
说完这猫仿佛听得懂人话似的，慵懒地抬起头，看了眼老赖，打了个哈欠便又睡了过去。
乡亲们也知道老赖的性子，看起来每天都笑呵呵的，可一旦做了决定，就倔的像头牛，没人能劝说的动。
2.
年轻时的老赖虽说没读过什么书，当时的老赖还是小赖，胜在有一副好身体，割起稻子来十分麻利，田间的农活基本都难不倒他，谁家有个重活需要帮忙，小赖也会挺身而出，忙完后也不说累，喝碗水擦一把汗就走了。
这样的年轻人在老一辈眼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女婿，年纪长点后，不少人也会到小赖家来说媒，小赖也不拒绝，笑呵呵答应说见一见人家姑娘，见完后的却也没有个结果。
久而久之便没人来说媒，小赖二十多岁了，也没见跟镇里哪家的姑娘走得近，乡亲们都怀疑老赖是不是喜欢男的。就算小赖人再好，这样的流言蜚语在农村可不太好听。
虽说赖父相信自己的儿子没那方面的喜好，但看着这样的言论一日胜过一日，也不是办法，就去买了点酒将小赖灌醉，没想到小赖嘴还挺硬，一斤白酒下肚，依旧是副傻不拉几笑呵呵的模样，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再去问，爱咋咋地。
可隔日赖母悄悄跟赖父说出个名字，说是昨晚照顾喝醉的小赖时在他嘴里听到的名字。赖父一听，这姑娘可是隔壁镇子远近闻名的良人，多少媒人踏破了门槛，人家姑娘就是不愿意，想不到这小伙子隐藏的这么深，一脚踹醒还在呼呼大睡的小赖，笑出了声。
赖父告诉小赖，要是真喜欢人家姑娘，就上门提亲去。
人高马大的小赖一脸羞涩，倒像是一个黄花大闺女。
赖父看不下去，就恐吓他，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去跟你陈叔家的二妞去提亲，反正人家二妞老早就看上你了。
小赖想到二妞的模样，吓的腿一哆嗦，隔天就去借了辆单车，买了几条大前门提着两斤白酒，就去了隔壁镇子。
婚礼上的小赖穿的人模狗样，看着一旁笑靥如花的媳妇，乐开了花。结婚后的小赖，承包了家里所有的活，不愿意让媳妇下地干一丝农活，笑呵呵的样子成为了乡亲们嘴里的模范的女婿。
很快小赖的媳妇怀孕了，原本以为生活就这样简单幸福的过下去，可好景不长，一纸病危通知书让平静的生活变得苦涩。难产去世的媳妇，给小赖留下了一个女儿，至少这让接近崩溃的小赖有了丝希望。
媳妇下葬那天，小赖在碑前一声不吭坐了一天，最后朝着天边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后来的日子，小赖将所有的心血都放在培养女儿身上，父母和乡亲们都劝小赖趁着年轻再娶一个，可这次小赖没有笑呵呵答应，而是一一拒绝，说我有女儿就够了。
日子久了，没人再去劝小赖再娶，小赖也慢慢地变成了老赖，而他女儿也离开了这个小地方，去了大城市上学工作。
3.
今日冬至，天气愈发寒冷。
老赖穿上那件布满污渍的军大衣，抱起蜷缩在被子里的猫，打开门一阵冷风吹过，他缩了缩脖子，呼出一口热气，怀中的猫仿佛感受到了寒冷，往怀中使劲钻了钻。
猫儿啊，今天想吃什么呢，老赖一脸宠溺地抚摸着猫背，要不今天咱们去买点饺子皮包饺子吃，冬至了，吃点饺子。
猫探出脑袋喵了声，老赖呵呵一笑，那今天咱们就包饺子吃。
老李见老赖走到店里，从口袋掏出一根红塔山发给他，调侃道，哟，老赖，又抱着你的猫媳妇出来了啊。
对于这样的调侃老赖早已习惯了，呵呵一笑，老李，帮我称点饺子皮，今天冬至，我家猫说想吃点饺子。
看来跟这猫呆久了，你还听得懂猫话了，老李叼着烟吐了个眼圈，你这猫也养好几年了吧，身边有个伴总是好的，日子也不会那样孤单。
老赖眼神一黯，看向怀中的猫，微微苦笑。
老李见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将称好的饺子皮用塑料袋包好递给老赖，说，对了，你这猫是从谁家抱来的啊，我也去抱只猫回来养养，说不定也会跟你一样能听懂猫话，嘿嘿嘿嘿。
我媳妇坟前捡的，老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黄牙，五年前清明的时候，我去帮我媳妇扫墓的时候发现了它，我藏在边上蹲了好久，也没见母猫过来，就把它给抱了回来，这一养就养几年了，要是哪天它跑了，说不定还会不习惯哩。
挺好的，老李将烟掐灭，试探性问道，那个……今年程程又不回来过年啊？
她忙着呢，上次打电话跟我说要去美国，听说那地方听说不过春节，老赖笑呵呵摆了摆手，年轻人嘛，得以事业为重。
老弟啊，咱们也认识几十年了，年纪都大了，多给自己买点肉吃，儿女没在身边，别委屈了自己，老李拍了拍老赖的肩膀。
知道嘞，知道嘞，老赖依旧满面笑容，老李啊，给我拿瓶酒。
少喝点，天天就知道喝酒。
没事没事，不是我喝，只是去看下媳妇，有点想她了。
老李看着老赖佝偻着身子抱着猫离开，一阵无奈，上次程程回来过年，好像是五六年前了吧。
4.
年关将至。
一场大雪将镇子包裹，街边的摊贩也纷纷收摊回家，孩童握着烟花在路边挥舞，年味就像烟囱里的炊烟，弥漫在空气中。
老赖用铲子翻了下一旁火盆，木炭在火中发出清脆的爆裂声，他将衣服裹了裹，尽管烧着炭火，冷风似乎依旧无孔不入，从领口袖口钻进，侵袭着早已被生活压垮的身躯。
躺在摇椅上的老赖，叹了口气，将猫抱起来放在怀中，轻声道，猫儿啊，今天卖鱼的老陈早早就收摊回家了，没买到鱼，你不会怪我吧。
猫儿仿佛有灵性般将头扭向一边，喵了一声。
哟，还生气了，老赖见状，笑了起来，脸上褶子挤在一起像块年久失修的木门，那明天给你买条大鱼补偿一下好不好，撑死你这小馋猫。
猫儿没有再吭声，慵懒地摇晃着脑袋，眯着眼看着燃烧的炭火。
老赖掏出根烟叼在嘴上，翻遍口袋没有找到火柴，夹了块燃烧正旺的木炭点着香烟，眯起眼深吸了一口，满足地吐了个烟圈。
窗外起了大风，发出呼呼的声响，像极了摩托车呼啸而过的轰鸣。
猫儿啊，你还记得上次程程回来是什么时候吗，老赖的声音有点沙哑，对哦，看我这记性，你应该没见过程程。程程跟他妈妈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越长大，我就越想她妈妈，还记得那时候骑着老李的单车傻愣愣的去提亲，就算那时候没人逼我，我过几天也会去提亲的，毕竟那时候程程都已经在肚子里了……
猫儿动了下，似乎有点焦躁，发出了不满的叫声。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老赖无奈一笑，你听了这么多遍也听烦了吧，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唠叨，哈哈哈哈哈。
老赖将烟头丢进火盆，看着窗外被大雪包裹的世界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老赖看见程程提着行李箱推门而出，说了句，爸，我走了。
没有转身。
老赖醒来时下意识去摸怀里的猫儿，可猫儿并不在。迷糊的老赖叫了几声猫儿却没有得到回应，找遍了床底柜子都没有找到猫儿。
心急如焚的老赖，拿上手电筒打开门，一阵冷风袭来，冻的老赖打了个哆嗦。
夜色已深，大雪纷纷，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手电筒发出的橘黄色光束，在雪夜中显得额外刺眼，老赖呼出阵阵热气，身上已经落满积雪，每呼出一口热气，体内的温度仿佛就流失一点。
冷到不行的老赖跑去敲老李家的门，开门后老李见到仿佛冻成雪人的老李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么大半夜的还在外面，快进来烤下火。
老赖摇头拒绝，我家猫儿丢了，我得去找找，这么冷，万一它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怕是要冻死在外面，老李，帮我拿瓶酒，喝点酒暖暖身子。
还找什么猫，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折腾，老李万般无奈，赶紧进来，外边冷，猫儿那么聪明，说不定现在已经回去了。
老赖一脸不耐烦道，别墨迹了，麻利点，给我拿瓶酒，早点找到我也早点回去。
老李拗不过，只好从货柜拿了瓶酒给他，少喝点。
老赖接过酒拧开瓶盖，灌了一口，酒精经过嘴唇通过食道流向胃袋，整个身体开始变得热了起来。老赖呼出一口热气，拧紧瓶盖将酒放进怀中，略带歉意地说，刚刚走的急，忘记带钱了，明天再来给你。
没事没事，老李看着转身离去的老赖叮嘱道，这大晚上的小心点，找不到就算了，早点回去休息。
老赖没有回答，继续弓着身子在夜中前行，冷了就从怀中拿出酒喝一口。
雪越下越大，却没有发现猫儿的一点踪迹。
累的不行的老赖，找了个屋檐坐了下来，怀里的酒也已经喝完，不断地朝着手心哈气来获取热量，将衣服裹紧了，不让一丝风透进来，这样似乎就变得暖和了些。
整个世界静了下来，没有了狗吠，也没有猫叫，老赖仿佛听见了每一片雪花坠落后碎裂的声音，像极了木炭在火中爆裂。
这一夜，老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程程提着行李箱出现在家门口，笑着说，爸，我回来了。
5.
老李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骂骂咧咧开门后，看到了老陈一脸焦急地说，你怎么还在睡啊，快去看看老陈，他都冻死啦！
老赖的葬礼办的很凄凉，乡亲们联系不上程程，只能组织大家一块凑钱给老赖置办了棺材，随后草草下葬了。
老李在老赖坟前倒了杯酒，轻声道，老赖啊，都说了让你别去找了，硬要去找，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倔，不见了就不见了，这畜生总归是畜生，对它那么好，它又不会报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