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秋天,雨水特别多,天气也比往年冷得早些。五公里越野考核的场地比较简单,只是选了条车辆较少的公路。雨依旧下着,路面已有不少积水。战友们拼了命地往前冲,全身都已淋湿,脚踩到水里溅起的水花,像涌动的喷泉,四散开来,很是壮观。
这场考核是全国性的军事比武,可谓是非同一般呢。“一线官兵,要想暂露头角,只能走军事比武这一条路。”大伙儿都憋足了劲,就想在此一决高下。更何况这样一场考核,还关系到部队的荣誉和排名,拼命更是在所不惜。
我是这场考核的摄影记录者。坐在保障车匆匆拍摄几张途中场景,便等候在终点,对焦记录下战友们冲刺的瞬间。也就在我记录的冲刺画面里,作品《武装越野》以夸张的视觉冲击打动了评委,获了好些奖。照片主人公尽管考核成绩并非拔尖,可却因此图成了军营里的“明星”,从而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他叫王惠波,山东济南人。画面里的他表情痛苦、肌肉紧绷、跑姿健硕,俨然像是出自某位雕刻大家的主题作品,刻进骨子里的拼劲塑造,真可谓是“入木三分”。
印象里,山东人往往都冠以“山东大汉”的美称,可王惠波却显得较为瘦弱和单薄,倒是他的长相和表情却有着几分“山东大汉”的气势。他长长的脸,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脸庞黝黑,是那种健康的肤色,大家总爱称呼他“黑波”;两条眉毛又粗有厚,边角处还微微翘起,有点像京剧舞台上的角儿,好像在有意描刻。当然,他这眉毛绝对是天然,是能牵动内心情感的表在。身材偏瘦,可肌肉好像永远都处于紧绷状态,让人感受到一种力量。
比武时,他当兵还不足一年,是个懵懵懂懂的“新兵蛋子”。从当兵那一刻起,他就告诉自己:要想在部队干出个样子,就得比别人多付出、多流汗。军事比武是他证明自己的最好途径。不服输的劲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是铁了心要进小分队。
可在选拔考核时,他由于过分紧张,在四百米障碍项目上,卡在了“高墙”,只跑了2分15秒,未能达到合格线。
“傅教官,我刚才太紧张了,请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的。”王惠波并没放弃,跑到教官傅柏青那里,恳求地说。
傅柏青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新兵:他低着头显得有些害羞,两只手在不停地拽着裤兜。然后笑着说:“可以啊,但只能是最后一次机会啰。”傅柏青是想给他适当增加点压力,这样才能超水平发挥。
王惠波连忙抬起头,连连敬礼致谢,眼睛里闪烁着必胜的光芒。他活动完身体,在“开始”声中冲上了跑道,最终以1分53秒的成绩顺利选进小分队。
王惠波是小分队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却是拼劲最足的一个。他的军事成绩虽说不是最优秀,可他却是整个小分队的精神标杆。
他是以“精神标杆”的角色选进小分队。对于这一点,“黑波”心里自然也清楚。自从进了小分队,他就暗暗发誓:他不仅仅要做精神上的标杆,更要做行动和成绩上的标杆。
在营区训练场的一角,挂着“掉皮掉肉不掉队”的标语。这是他最爱呆的地儿,坐在标语的下面,他就觉得心里踏实。训练时只要看到这个标语,他便会觉得浑身都是劲儿。
小分队集训的时间已过立秋,天气虽比较凉爽,可这江南的雨天却出奇的多。他每天都要进行20公里负重跑,还要进行“四百米障碍”和“平房攀登”等训练,每个都是硬科目,还得克服雨天的环境影响,把他压得直喘不过气。傅教官对这位新兵,算是很照顾,经常“开小灶”,从训练动作的规范,到训练技巧的传授,毫无保留,倾囊相授。为了提高成绩,王惠波那不服输的劲儿一上来,竟还主动给自己加压,偷偷穿上沙袋背心和绑腿。由于教官不知情,看着王惠波的成绩没什么起色,既疑虑,又很无奈,只能叹气地说:“他还真不是块训练的料儿。”王惠波也不解释,只是按照教官教的科学方法,不停地加练。
集训了45天,王惠波跑坏了3双鞋。四百米障碍中卧爬速度不够快,他就“惩罚”自己在水泥地上爬,竟把那么结实的迷彩服磨破了好几个洞。他还有点恐高,面对3米多高的平房攀登,他一遍遍从“房上”冲下,摔得浑身青紫。回去后抹抹红花油,第二天继续冲和摔,硬是克服了心里障碍。教官实在看不下去了,劝他说:“训练需要循序渐进,可别搞伤了,得不偿失啊!”
王惠波总笑着说:“教练,没事的,我这皮实,经受得住!”
看着这个倔强的新兵,教练只能苦笑着摆摆手,不过从心底还是挺佩服他这倔劲的。
小分队的伙食是单独的“小灶”,特别是早餐,每个队员都配发了一个煮鸡蛋和一袋牛奶。王惠波是个新兵,训练又很拼命,他老是觉着饿。班长赵成森看在了眼里。每次吃完饭,他都会把自己的鸡蛋省下来,悄悄塞进王惠波的裤兜。
“我体力还跟得上,你得多吃点,掉皮掉肉也不能掉队啊!”赵成森笑着说。
“班长,我吃饱了,您也需要补充营养啊。”王惠波边说边把鸡蛋往赵成森手里塞。
就在这一来二去的推让中,鸡蛋还是留在了王惠波的裤兜。
王惠波也没舍得吃,他把鸡蛋又塞给了小分队的另一名新兵,他更瘦弱些,王惠波觉得他更需要补充能量。“嗨,接着,这是赵班长给你的,加油哦!”王惠波边说边把鸡蛋抛给了那名新兵。
新兵接过鸡蛋,正巧赵班长经过。他跑上前去,笑着说:“谢谢班长的鸡蛋,我一定努力跑出好成绩。”
赵成森一脸地茫然,但也猜出了一二。他只能陪笑着说:“我们都要努力,这可关系着我们单位的荣誉呢。”说完朝着远处的王惠波摆了摆手。
王惠波则做了个淘气的“鬼脸”回应,随即又开始了魔鬼般的训练。
考核总算是来了。天还下着雨,阴沉成的,压抑得很。此刻的王惠波既紧张,又兴奋。他和战友们顺利通过了扔“防爆弹”、“四百米障碍”、“平房攀登”等考核科目,最后的“五公里武装越野”取集体成绩,因而哪怕有一个人掉队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王惠波跑到一半时,可能是太想成功,拼了命地跑,竟忘了调整呼吸,一下跑岔了气。这可是长跑的“克星”。一旁的赵成森连忙问:“要不要紧?实在不行就算了,放弃吧。”
“不,绝不!班长,掉皮掉肉不掉队,这句话我永远记着呢!”王惠波咬牙坚持着,表情就更为夸张了。赵成森放慢了速度,解下固定枪的背包绳,把王惠波套住,他就在前面拽着“黑波”一起往跑。
3公里、4公里、4.5公里、4.8公里……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班长,我好些了,你先冲,我在后面一定跟上。”王惠波说。
赵成森解开了背包绳,他们一前一后冲过了终点。过了终点,王惠波卸下重重的装备,一头栽倒在地。
赵成森因带着王惠波跑,并没有跑出理想的成绩。但他笑着说:“我不后悔,作为班长,我绝不能丢下一个战友兄弟!”
看着战友们一个个跑过终点,我用相机记录着他们。他们脸上的汗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大多数都是跑过终点的那一刹重重地摔倒在地。考官也被战友们的拼劲所感动,不停地说“好”。
考核结束了,大伙儿的努力没有白费,考核成绩名列前茅。我也因拍摄了王惠波的《武装越野》,获得了无数奖项,成了摄影圈的名人。王惠波在图片里透露出的拼劲,俨然成了我们单位的精气神,这图也被公认为“经典”之作。他因此第一个当兵第一年就参加了骨干培训班,当上了副班长,留了士官。
每次王惠波遇到我,总说:“我这受之有愧啊,其他战友都比我优秀,他们才应该是您拍摄的主角。”
我也总是回答:“你受之不愧,你的拼搏精神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是铁血军人应有的魂,而且你各方面能力也都不错啊。”
盛名之下的王惠波时刻按着身边战友给定的标准要求自己,从训练到业务,再到管理,他样样都做成了行家和好手。军营里的“龙虎榜”,王惠波占据各个榜首。他就是我们身边现实版的“许三多”,硬是靠着一股傻劲儿、拼劲儿、专劲儿,成为了部队的“兵王”。
如今,“黑波”也已复原回家,在当地县政府上班。电话里,我对他说:“黑波,混得不错啊!”
电话那头传来“嘿嘿”的笑声,我都能想象出他的表情和样子:“就是个临时工,把工作干好就行!”
我笑着说:“你肯定行的。在部队训练考核都没把你难倒,地方工作更是不在话下啰。”
电话那头还是一阵的傻笑。当问及有关部队的记忆时,他滔滔不绝讲了许多,都是战友如何帮他的故事。他说:“科长,我最想感谢的还是您。您拍摄的那张照片确实影响了我,我本来是个‘落后’的兵,是这张照片帮我找到了自信,让我的军旅生涯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我说:“我们都应该感谢这张照片,它记录了我们的曾经,也改变了我们的未来。”
挂上电话,我又从电脑中翻出了这张照片。此刻,窗外又下起了阵阵细雨,再看它时,我发现那个拼命向前的身影仿佛已跑进了我的心中,成为了一道暖流,积蓄起无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