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是84年出生的,今年33岁,身高一米二五,名叫荷花。荷花有个很好听的名字"菡萏",大姑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大毛女"。小姑叫"细毛女",方言里,细表示小的意思。大叔小叔在村里喊作"大河"、"细河"。在村里只有小名,别名,正名是在学校,在外面的世界用的。
大姑在家里排行老大,住在我们家隔壁,没有血缘关系,我小时候常跟在大姑的身后,她是我的"妈妈"和最好的伙伴。
她去上学,我就蹲在门外的树底下,玩沙子,看着她早上消失的方向,等她放学回家,陪我一起玩。她不玩沙子,把我当成布娃娃,把家里的床单和首饰,都挂到我身上,然后给其他人展示,然后一群人围着我大笑,不时提出不同的意见。
大姑总是出现在黄昏里,披着一身暖红色的光芒,慢慢向我走近,我总觉得她走的太慢,等不及的从地上爬起来,向她跑去,紧紧的抱住她的大腿,喊着:“大姑”,就像我们没有见面,已经一个世纪。
那时,她在我的眼里,俨然是一个巨人。
大姑抱着我,坐在屋檐下,给我讲学校的趣事,从书包里掏出零食,塞到我手里,我吃,她看着。给我带东西的习惯一直延续很多年,她上学的时候,给我带零食,上班的时候,给我带礼物,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从未送过她什么礼物。
大姑后来没有上学,和别人一起去了外面的世界,那间土黄色的看房子,支撑不起那么多的孩子,她去了外面,寄回来学费,给她的弟弟妹妹们。
从此很多年,只在过年的时候,才能看见大姑。她回来的时候,总是在第二天早上,我走出门外,看见她系着围裙,戴着手套倒垃圾或者晾衣服。她一向爱干净,一向勤快,一向喜欢小孩子。
我惊喜于她的突然出现,朝她大喊:“大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她望着我,瘦弱的身体支撑着苍白的脸,笑着:“昨天晚上!”
我向她走过去,“你怎么又瘦了,把我的肉分你一些好不好?”
她笑着,越来越沉默。
“大毛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路过的村里人看见,总是要问的,就像是从林子里飞出去的鸟儿,又回到她的林子里,林子里的其他鸟儿总是要表示一下欢迎的。
“昨天晚上!”她又说一遍。
“给你带了吃的和礼物,在房间的桌子上。”她看着我说,她忘了,我早已经不是小孩子。
后来,即使是过年的那几天假,大姑也变得更加忙碌了,她的弟弟妹妹们生下了小孩子,每一个小孩子都格外的黏着大姑,她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大孩子,是孩子王,她带着孩子们玩儿,给她们买零食和玩具。
她曾经带过的孩子如同一只只鸟,长出翅膀就飞走了。她带过的孩子一个个长大了,长高了,她依旧是个孩子的样子。清瘦,苍白,坚强而漂亮。
听说,也曾有人说媒,让她有个归宿,她却拒绝了,我也曾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特意在字典上查过。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的一些人,是一群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身体保持在七八岁的样子。我总觉得那是上帝最疼爱的天使,即使在人间,仍然保留着天使的样子。
大姑的为人就如同她的名字,“荷花”、“菡萏”,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不蔓不枝,中通外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