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杜撰故事丰富经历，而有些人的经历本身就是故事。
1
小灰个子不高，有点儿O形腿，走路轻微蹒跚，不细看没问题的。23岁的女孩豆蔻好年华。安稳工作，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多么岁月不然，她喜欢到处走走停停，18岁退学后，已经去了云南，广州，上海，北京等地...
短发，破洞牛仔裤，额头前几簇挑染蓝，绿，黄，喧嚣着主人的放荡不羁。
停顿时，灰就去饭店当服务员，管吃管住，工装不要钱。省下的生活费虽然不多，但做路费去下一个地方足矣，她一般跟老板谈好，自己最多干3个月，同意就留下。收拾餐桌，点餐，打扫卫生...
有时碰到难缠不讲理的顾客，小灰也不客气。但最后那些顾客，会在下班的路上堵住她调戏：“小妞儿，敢不敢跟爷走？”一同的伙伴拉着她的手，“灰别去，别去啊！”她眼睛都不眨的说：“怕啥，你们先回去”坐上陌生男人的摩托车，扬长而去，晚上10点，11点，12点...室友都不见小灰回来，打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次日，灰没有来上班，老板问同事，大家都不清楚。老板怒气冲冲的说，“不像话，请假也不说一声，扣工资。”正说完，灰儿蹒跚走来，脸上的表情很淡定，只是脖子上有血色痕迹，像是新伤。老板说记迟到一次，然后交代完，各忙各的了。
围上来问她，她也不多说，只是说那个男的太TMD小气了，大家诧异，没敢多问。后来，小灰迟到，早退的现象越来越明显，那日，室友云云下夜班回去，没开灯，却明显见门口多了两只大鞋，借手机亮光发现是双男士的鞋子，心顿时“咯噔”一下，小灰房间里透着微光，呻吟声传来，像哭啼的猫...
那日，大雨，没带伞的同事淋成了落汤鸡。小灰撑伞而来，门口晾干雨伞，上面微小的字看不清楚，走进看，“北京航天航空大学”，难道是别人送的？小灰随口说：“我哥在北航上大学” “那，你怎么不...？”灰低下头，不说话，一副的惆怅，像外面的云，灰的可怕。后来，不到3个月，小灰走了，老板为了息事宁人，多给力她1星期的工资，“怕带坏其她服务员，你还是走吧，我水浅，容不下你这尊佛啊....”灰走后，寂静了大半月，新来的同事在她以前房间的桌子底下发现本日记本，上面写着“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TMD跟我那个后爹一样喜欢跟我上床....”大家唏嘘，打灰的电话，一个声音飘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2
雯18岁，乌黑长发，个儿头高瘦，长得白净，看上去像个20出头的大姑娘。来上班那天是他父亲开着三轮车送来的，车上还有个男孩儿，雯说那是她弟弟，上小学一年级。雯性格活泼，喜欢唱歌，刚来一星期就跟所有人打成一片，连面食的苏大妈都说：“雯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肯定不舍得这么小就放你出来打工的，让你去学唱歌，你父母怎么忍心？....”
雯像说别人故事般说，“我父母离婚了，我妈经常不回来，离婚的判决书是上个月下来的，我爸说18岁已经是个大人了，必须独立。他送我过来，说以后没事儿别回家，工资每个月上交一半。”“苦命的孩子啊...”苏大妈说完抱了抱她，雯像个受惊吓的鸟，哆哆嗦嗦，表情很凝重。
端盘子，擦桌子，点菜，雯慢慢的适应着。端着满满的盘子往厨房走，不知是走神儿还是手滑，盘子跟抹了油似得全碎了，跌落的那一刻，雯双手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大喊：“啊，啊...”同事慌张的跑过来，以为雯受伤了，发现只是盘子碎了，还好没事儿，老板走过来，数了数盘子说：“从工资里扣吧，下次小心点儿。”厨师大周很替雯抱不平，刚说了两句“雯不是故意的，她还是个孩子..”老板打住道：“来我这儿上班的，都不是孩子，你出力，我出钱，公平交易。自己犯错不买单，难道你替她赔啊？”大周刚要说什么，被雯扯着衣袖，说快炒菜吧，客人等急了...
以后每次中饭，晚饭，总能看到厨师大周多打菜给雯，要么就是把上桌没动的点心留给雯。大周说，看到雯就想起了他在老家的妹妹...雯也懂得投桃报李，给大周洗衣服，刷鞋子。我们都觉得很温馨，至少在世态炎凉的当下，还有人如此待你算幸事一桩了。
过了燥热的夏天，秋蝉鸣涕时的一个午后，大周做的酸菜鱼，我们围在一起，正吃的酣畅淋漓，雯突然作呕般跑到厕所吐了，一开始都觉得是肠胃不好，也没在意，刷碗大姐前两天吃瓜也闹肚子，给了雯两片药吃，说吃上保管好。眼看三天过去也不见雯有好的迹象，室友晴晴陪她去医院看，结果化验单上写着已怀孕6周，“谁的？”雯雯不说话，眼神儿很空洞...“是大周的吗？”
尽管晴晴一再追问，雯还是沉默不语，晚上雯偷偷的哭了一晚，第二天红肿着眼睛跟老板请辞，大家怎么劝，问她都不说话，雯走的那天下着大雨，大家都很惆怅，惆怅着她的将来，以及孩子。更惆怅的还有一旁默默抽烟的大周。后来大周炒菜总是心不在焉，不是盐放多了，就是油放少了，客户投诉，老板责骂。没过多久大周也请辞了，尽管老板假意挽留，但看得出来，大周主动请辞让老板面子上过的去，毕竟是干了5年的厨师，功劳苦劳都有。大家暗示的很清楚，要是去找雯雯一定说大家的惦记，大周默认了，于是大家一人50,100,200的给大周往包里塞，毕竟雯雯奶奶家在云南，山高路远啊，都是一点儿心意...这以后没了他们的音讯。
3
瑶瑶来时更小16岁，老板硬说她18，怕被说“雇佣童工”。
其实，小饭店里的小生意，只要没有人举报，即便都是童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这年头没有仨俩关系还怎么混？工商 税务各种部门 逢年过节的都一一打点着。瑶瑶个子小，皮肤黝黑，平头，运动装，乍一看就是个男孩。说话嗓门大，办事利索，也是男孩做派，熟了大家都叫她“瑶哥”，她傻呵呵的接受了。
老板对瑶哥的父亲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重点培养，让其成为栋梁之才的”到了饭店这地儿，“栋梁？”“之才？”我们都表示怀疑。瑶瑶有眼力价儿，干活儿也麻利，才半个月饭店里的活儿都门清儿了，老板履行诺言，让其学门儿手艺----面食，毕竟厨师不太合适，个头那么小，大勺都掂不动。面食那儿正好缺个学徒工。学成了以后出去摆个早餐摊儿也好样的，总比服务员强吧？！我们都表示祝贺，瑶瑶继续傻呵呵的接受。
服务员可以早9点上班，晚10点下班，抛出休息，吃饭，一天工作12个小时。但瑶瑶必须凌晨4点半到饭店，做早餐。虽然忙完午饭后可以回去休息2个小时，但晚上还要工作到8点。对于一个年仅16岁的孩子来说，每天工作14个小时，起早贪黑的确是个挑战。
瑶瑶开始起不来，迟到了两次，苏大妈送给她一个闹钟，加上自己的电子手表。两个闹钟一起叫，寒冬腊月的爬起来，哆哆嗦嗦的去上班，天还麻麻亮呢，月亮星星都在，骑着自行车，穿过一个个胡同，路口。我们问她“瑶哥吗，害怕吗？”她摇摇头说：”没有摩托车追就不怕。”我们愣住问：“哪儿的摩托车啊？” 瑶哥脸上的笑容隐去了，回忆道，有天早上刚出门，后面就有车灯追过来，是辆摩托车，轰隆轰隆的加油门，然后瑶瑶往哪儿拐，摩托就往哪儿追，最后瑶哥加速躲到一个胡同的最里面，摩托车轰鸣着呼啸而过，心脏像兔子般乱窜，扑通扑通的到嗓子眼儿....
那之后老板为了照顾她，让晚一个小时上班，也就是5:30，不过作为交换，下午也少休息一个小时，瑶瑶咬牙干了一年，这其中的服务员像割韭菜般的换了一茬又一茬。瑶瑶坚持一年的结果是饭店倒闭了，她胖了30斤，头发留长了，胃粘膜严重不好，神经衰弱的像个老年人....我们不解，小孩子也会神经衰弱吗？瑶瑶你以前睡觉不是跟死猪一样，抱走都不知道么？瑶瑶说那次被摩托车追后就这样了，睡不踏实啊....
我们问瑶瑶，见你每天都乐呵呵的难道没有难过的事情吗？瑶哥想了一下说：“有啊，每次看到同龄人都背着书包去上学，我就会忍不住掉眼泪，哭很久很久...”“那你为什么不回去上学啊？”“我妈妈不让，说女孩儿上学没用，早晚要嫁人，我爸爸身体不好，在家没有发言权...”又是个可怜的孩子啊，苏大妈再一次抱了瑶瑶，只是这次更用力些。这里面也有愧疚 不安跟心疼。
瑶哥刚进面食那会儿干活儿虽麻利，却总出错，跟苏大妈的搭档是个很小气的“变态男”，（我们都这样叫他），变态男总是变着法儿的欺负瑶哥，觉得弄这么“半个人”来，啥都指望不上，最严重的有一次，变态男熬葱花油，调馅儿。满满一大盆，45°，端着往桌子走，却“不小心”全洒在了瑶哥的头上，顿时，瑶哥头发，脖子，衣服甚至流到了裤子里...瑶哥眯着眼睛找卫生纸擦拭，换衣服。“变态男”却只是轻微的说自己不小心，还怪盆子不好，瑶哥站的位置不对...明眼人都看在眼里，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向以“利益为中心”的老板也忍不住的旁敲“变态男”，可人家却以辞职威胁，欺负瑶哥的事件也就不了了之了。
事后我们问瑶哥，你当时怎样想的？瑶哥说都过去了，提还有什么用？当时想过找人胖揍“变态男”甚至想杀了他的心都有，可是越想越绝望，孤独无力，依无所依...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了。对于一个刚满17岁的孩子是不是残忍些？后来爆出“变态男”猥琐店里的男服务员，被老板不得已开除了。瑶瑶后来怎样，我们也不得而知了，始终记得那双忽闪的大眼睛下纯真，美好的向往，以及对生活不甘，隐忍，渴望。
小灰，雯雯，瑶哥。仅以此祭奠那逝去的青春，那些年我们痛苦不已，挣扎，徘徊，青春悄然逝去，时间像指缝里的水，我们的经历像池塘的青苔，时而幽暗，时而明朗，都回不去了...
楠木姑娘，80后自由撰稿人，我笔写我心！薄情社会里，温情的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