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是在《樊登读书会》听到的。这是一个很前卫的话题,这是一个很超前的做法,未来可能很多人会逐渐有这种对待死亡的意识。虽然是第一次接触这本书,但里面的内容还是有一些打动了我。于是,就全文摘抄下来。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但是一个社会如何对待死亡,很大程度上反映着这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就像《论语》当中讲:“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如果我们整天回避关于死亡的话题,我们很有可能会觉得死亡这个话题越发地禁忌、越发地令人恐惧。
现在整个世界都在走向老龄化,比如中国,老人肯定是变得越来越多了。将来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生活在老龄化的社会当中,将孤独地面对很多的问题,所以事先做好准备是有好处的。
这本书的作者柴田久美子是日本一个非常传奇的人物。她1952年出生,在一家麦当劳当了十六年基层员工。后来她离婚了,这导致她的心情非常抑郁,甚至曾经酗酒、自杀。二婚以后她自己创业,结果创业又不顺利。直到有一天,在她非常绝望的时候,突然之间她脑海当中闪现出了一句话——“爱,才是活着的意义”,后来她才知道,这是特蕾莎修女说的。于是,她决定要找到一份能够奉献爱的工作。
1993年,柴田久美子到养老院做看护,但是在做看护的过程当中,她感受到了养老院里的那些老人到了临终的时候境遇是多么地悲惨:几乎每一个老人都会被送去医院,然后身上插满了管子,即便这些老人都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柴田久美子意识到,自己没法在大城市里去实现帮人善终的理想,于是她选择去离岛,这是一个远离本岛、只有六百多人居住的小岛,在这里她创建了自己的看护中心——平安之家。这个岛上没有医院,只有几个驻岛的医生,最多给人打打点滴,看看小病。所以,她跟所有来到离岛的客户们讲得很清楚:你如果要在这儿住下来,那我们不可能随时随地把你送进大医院,你和你的家属一定要同意这件事,我们这个地方就是选择用自然的方法送老人离开人世。
柴田久美子在离岛上帮助了特别多老人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而她最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方,就是她让这些即将往生的人在温暖的怀抱当中说再见、说谢谢,到现在,在她的怀中往生的人已经有两百多人。后来她再次离婚、身患癌症,即便是自己有三次癌症复发的经历,到今天她依然战斗在为老人们用自然的方法送终的第一线。
平安之家的第一个客户是她自己的母亲,她自己的母亲就是在她的怀中走掉的。她在日本打造了一个新的职业,这个职业叫作“善终守护师”,她的目标是到2025年能够培养一千名善终守护师。
为什么柴田久美子会走上这条道路?根据她的回忆,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的离世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她说:“父亲的离世是我从事善终守护的原点。那是小学六年级的初春,我最亲爱的父亲被查出患上了胃癌,生命只剩下三个月。他去世那天,房里的纸门透着微光,许多大人都围着卧病在床的父亲,他跟每一个人道谢,最后握住作为幺女的我的手,微笑着说:‘谢谢你,小久。’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冷了、硬了,眼睛再也没睁开。那次我体会到了死亡的动人,父亲的死亡教给了我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特蕾莎修女曾经说过,即使人生有99%的不幸,临终时若能获得人生最后1%的幸福,这样的人生就算是幸福的。”
而且,在她开办了平安之家后的一天,她收到了一张明信片,我觉得这张明信片非常具有代表意义,明信片上写:“我已到癌症晚期,处理掉了两套房子中的一套,决定不再接受医院的治疗了。比较困扰的是,死亡将近,但人死后无力自己走进棺材,期盼你能给我建议。”我们可能会为自己的死亡准备好钱,我们有钱、有财富,可以抵押房产,但是你自己没法走进棺材,所以这件事情一定得要别人帮忙。
她马上就打电话联系这个留下明信片的老人,见面以后,这个老人说:“柴田老师,多亏你来到我这里,有你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可以放心地度过最后的日子了。”她所做的就是这样一份事业。
在第一章,咱们首先要知道“善终守护”到底是做什么的。这里有几个案例。首先,她说对自己影响最大的场景就是父亲对她说谢谢,她觉得父亲临终的时候说的那一句“谢谢”,给她带来了一生的安慰,让她觉得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可以是一件充满了光辉、充满了爱意的一次重生的机会,是非常明媚的。
在她的服务对象当中,有一个叫作千代的婆婆。这个千代婆婆九十多岁了,已经跟她在一起生活十二年,就等于千代婆婆大概在七八十岁的时候就决定住到平安之家,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会走,就整整住了十二年的时间。临走的时候,千代婆婆合起双掌跟他们说:“谢谢。”
“直到死去的前一天,千代依然在说她固定的台词:‘我好得很,不用担心。’我与平安之家的年轻职员们一起坐在千代床边,其中两个人坐在她脚边,我与另一个职员坐在头边,四个人同时抚摸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千代终于睡去。那一夜,千代唯一的监护人——她的媳妇回到了知夫里,住进了平安之家。翌日下午两点,千代的眼瞳清澈宛如初生婴孩,绽放出明亮的光彩。我感觉时辰已到,便联络她在知夫里的亲戚们过来,轮流握千代的手,抚摸千代的脸颊,她脸上绽放出无比美丽的笑容。三点十五分,在大家的陪伴中,她走向另一个世界。年轻的职员们流着泪对我说:‘本以为死是恐怖的事,事实上,死是令人感动的,而且很清净。’”
像这样九十多岁的老人家,家里能够照顾她的直系亲属已经很少了,只有一个儿媳妇。因为他们就是住在附近的居民,所以他们就把她送到了离岛上的平安之家。最后,大家不是远离她而是抚摸她,看到她面色上带着光芒离开这个世界。
还有一位老人家叫马莎。马莎老太太九十七岁了,她经常说的话是:“我感觉时间到了。”老人家到了那个点,她经常会觉得自己时间到了,要走了。但是柴田就说,你有的是时间,你还走不了。因为她很有经验,她觉得你时间根本就没有到。马莎有点失智,有时候她会发脾气,她会打工作人员,甚至连打带骂,所以很多工作人员在服务马莎的时候都会委屈地流下眼泪来。
但是马莎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也会说:“没活到九十七岁,很难了解老婆婆的心情。”她已经九十七岁了,她的儿子七十五岁,自己也照顾不好自己,而且儿子住在本岛,能来看她一次也相当不容易。就是这样一个失智又暴力的马莎,到了九十八岁的这一天,她跟柴田说:“迎接使者来了,我不要吃饭了,就这样自自然然地……”她觉得到时间了。
到临终之前,马莎说:“孩子的爹温柔地对我说‘跟我来’,他深情地用手握着我。”马莎说这些话时,脸上闪闪发光。“承蒙你们照顾了,我最好是死在用餐时,或者刚好在睡觉。”马莎这样说后不久,真的如愿于睡梦中与世长辞。柴田久美子认为,到了最后的时候很多老人会给自己安排,他会设想自己离开的那个场景,而且往往都能够实现。
有一位男士叫武雄,武雄也是九十多岁了。他只有一个儿子,在海外工作,经常要出海,所以武雄每天就坐在海边,叼着一支烟等着家里人来接他。一年一度,只有在中元节那天,家里人会接他回家住一天。但是有时候因为这个孩子很忙,或者安排不过来,也不会让他回家,所以那一天他就会觉得特别地落寞。
武雄最后临走的时候,也是非常诗意的:“萝卜花在春风下摇曳,花儿传来了希望。‘平安之家’成立十周年纪念演讲会结束隔天,武雄走完了他九十七岁的人生。当天早晨五点半,武雄还并无异状,但七点四十五分时,他突然心脏衰竭。我与失聪的武雄没有对话,唯一能做的就是拍抚他的背,无言地让时间流逝。但陪伴是很重要的,武雄教给我的就是陪伴。”这个老人他是听不到的,所以柴田久美子就用手抚摸着他的背,送他往生。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活到九十多岁才会离世。五十三岁的和子被查出患有晚期的癌症,她非常意外,自己这么年轻,怎么会得癌症?但是病情来得非常快,所以和子就给柴田久美子打电话,希望她能够去陪伴自己走完最后一程。
那些子女们围在床边,看着妈妈躺在柴田久美子的怀里,然后安然地离去。柴田久美子让她的子女过来体会一下妈妈身上的温度,这时候她问这些子女,要不要给妈妈化个妆,因为妈妈已经往生了。子女说不用化妆,说妈妈的表情跟菩萨一样地柔和。这个五十三岁的和子躺在柴田久美子怀中离世的时候,表情非常地祥和,而且散发出菩萨一样的光芒。
这些案例让我们知道“善终守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柴田久美子接触了特别多这样的案例,她总结出来,人在临终的时候是会展现出华美的景象。什么才是幸福的死?尤其是年轻的时候,我们大家每天只想着幸福地活,从来没有想过要幸福地死,因为觉得死是不可能幸福的。但是,死是每个人必经的道路,我们不能因为不希望接受它,就假装它不存在。
柴田久美子说,幸福的死有三个特点:第一个是有梦想,就是这个人能够给其他人,给他的子孙、给这个社会留下一些精神层面的东西,他要有梦想,他曾经为梦想奋斗过,这是第一个;第二个,就是有人支持他最后的生活,他最后这段时间不是孤独的,是有人陪伴的;第三个,就是有自己做决定的自由,他自己依然能够做出决定。你要问大部分的日本人想在什么地方离开这个世界?80%的日本人都希望在家里,因为家里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但是在现实生活当中,只有不到20%的日本人有可能会死在家里,大部分的人都会被送进医院。
在临终的时候,往往会出现很多奇迹,比如说,很多家庭会在最后的时刻圆满和解。有一个老太太跟他的儿子关系不好,她希望能够回到儿子家里去世,但是儿子和儿媳妇坚决拒绝,就是不同意,柴田久美子都觉得这个儿子心好狠。然后老人家就被留在平安之家。
结果,等这个老人家真的要离世的时候,那几天儿子突然就来了。儿子帮他的妈妈擦洗身体,然后陪着他的妈妈说话,好几天的时间一直陪在妈妈的床边,直到妈妈要走的时候,儿子跪下来跟妈妈说:“谢谢你生下我。”就是在那一刻,柴田久美子立刻感受到了家庭和解的光辉。所以在临终的时候,能够发生很多奇迹,这些都是你在平时没法感受得到的。
还有一个快百岁的老人,每天随身携带一个小镜子,大家就不明白,问她干吗整天带着个小镜子?这么大年纪了还整天照镜子。她说:“我每天都在练习微笑着离开这个世界。”她每天冲着那个镜子练习微笑,她觉得自己要走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微笑,以洋溢着爱和喜悦的样子离开这个世界。
有一位哲人曾经讲过:“一个人死的样子就是他生的样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不是说像出生的那一刻的婴儿一样 ,而是你这一生是怎么活的,你到最后那一刻大概就是怎么死的,这是相匹配的。
“天下人百分之百都会死,人由衷接受死这个事实时,就会真正地放下。临终者从那瞬间起,变得不知寒暑,身体虽然需要照护,精神却超越肉体,进入一种‘不知苦’的完人状态。当我抱着临终者时,他们平静地释出力量,传递给在世的人。那些生命力,后来变成我们活下去的勇气及元气。”
就是说,人在往生的时刻并不是无力的,最后会传递给我们特别多勇气和元气。那么守护师的职责是什么呢?她说守护师主要做四件事:第一个就是抚触临终者的肌肤,轻柔地抚触他的肌肤可以减缓他的疼痛。第二个就是倾听、复述和沉默,他说我好难受,守护师说我知道你好难受,然后倾听、复述和沉默。有一个人陪他说话,有一个人能够听见他说话,就能让他感受到被尊重,被关怀。
第三个,就是不断地说没问题。就像在作者的母亲临终之前,作者都在床头贴着“没问题”“不要紧”,每天抱着母亲说没问题。后来她的母亲快走的时候,跟她讲:“你每天都跟我说没问题,我现在总算知道什么是没问题了,你陪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没有问题。”所以第三个工作就是要不断地说没问题、不要紧。
第四个工作,与临终者同步呼吸。她会把临终者抱在怀中,调整自己的呼吸,然后用这种深长的呼吸来带动临终者的呼吸。因为有时候临终者会有急促的呼吸,这种急促的呼吸会带来慌乱,而这种慌乱的感觉会带来恐惧。所以她用深长的呼吸跟临终者同频,同频会让那个临终者很快安静下来,呼吸节奏变得越来越慢。当一个人的呼吸能够跟别人同频的时候,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被人肯定。这就是他们做这份工作的四个最主要的步骤。
那么工作流程是什么呢?首先,到别人家去服务,或者在平安之家的时候,他们要首先了解临终者的心意,就是要尽可能地了解他是怎么想的。除此之外,还要先与家属和医生协商。家属的态度是什么?能不能够接受最后不抢救?然后医生的意见是什么?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希望?是不是抢救了只是徒增痛苦?
前两天,我们家刚好有一位长辈离世。因为他在清醒的时候曾经留下过话,说不要送医院,不要抢救。他的儿子们就在一起商量,最后就是让他在养老院里安静地离开了。实际上,我们会觉得内心还更安静一点,没有让他经历那么多的强烈的痛苦,而是全家人守护在他的床边。
然后第三件事,就是给他擦洗身体,并且穿上他生前最喜欢穿的衣服。
柴田久美子认为,一个人在临终的时候会有三样幸福,这三样幸福是你活着的时候体会不到的,只有在临终的时候才会兑现。第一样幸福是,当你能够接受死的降临的时候,会有一股幸福涌出来。
有一个男士得了癌症,然后他会骂人。因为一个人得了癌症以后,有一个阶段就是愤怒,我也见过这样的癌症患者,非常愤怒,甚至打孩子、骂自己的老婆,很凶。因为他不甘,他觉得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倒霉?这本书中写的这位癌症患者把他的女儿都从病房里边骂出去,他女儿哭得很难过。实际上,就是因为他没有接受。
后来,柴田久美子就要劝他得接受这件事,为什么呢?“当一个人放下了对生的执着,接受了事实之后,才能坦然地与家人告别,卸下肉体安然离去。”你看她用的这个词,叫作“卸下肉体”,因为肉体对我们来讲很重要,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讲,肉体也是我们最大的负担。就像老子说,我之所以有这么多的烦恼,就是因为“有吾身”,如果没有这具身体,我还有什么烦恼?(“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在最后一刻,当你能够卸下这副肉体的时候,你就能够安然地逝去。
接下来,第二件事,用她的话讲比较玄,叫作“迎接使者一定会到来”。如果迎接使者没到来的话,柴田久美子从来不认为这个人会走。因为她有经验,这个人会不会走,她能够看得出来,我们身边很多老人家都会有这个经验。什么是迎接使者呢?其实这是一种脑化学反应。这个作者说:“听说人要走时,大脑会分泌出类似吗啡的物质内啡肽。临终者其实没有痛苦,也体会不到冷暖,甚至连恐惧也会消失。”
你想内啡肽就像镇静剂、安慰剂,如果我们头脑当中分泌了大量内啡肽,它会让你觉得非常舒服。柴田久美子说:“我从临终者那里听到迎接使者的实迹,也从无法言语的临终者的表情中得知迎接使者的存在。他们的表情因迎接使者的来临变得明朗、平静而容光焕发。”这是第二个幸福,你要知道“迎接使者”会接你,你头脑当中会分泌内啡肽。
第三个,就是要自己计划临终,人自己可以计划自己的临终。“即将踏上归途的人会为自己的临终制定计划。女儿一直担心在自己睡着时母亲就走了,出于这样的担心,自从把母亲接来照顾后她都无法安眠。我对她说:‘说不定妈妈本来就希望自己在睡梦中离世。’然后女儿最后问母亲说:‘妈,您现在想着什么呢?’妈妈最后的回答是:‘其实我刚才准备葬礼去了。’最后女儿抱着母亲的头,大家握着妈妈的手,让她安然平静地离去。”
柴田久美子认为,人是有可能在最后的那个时刻给自己做这样的计划的。但是,残酷的现实是什么呢?养老院里边普遍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来服务人们。大部分养老院还是在遇到问题时赶紧打电话,然后叫救护车把老人送到医院。
她在养老院工作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九十四岁的老律师,大家觉得律师应该是非常有条理的人,这个九十四岁的老律师已经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得很好了。他说,我不要去医院,我要走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死就行了,不要给我送到医院插管子,我知道那个没用,我都九十多岁了。但是,等到那个老律师昏迷了以后,她看着那个人依然被送进了急救室,然后身上插满了管子,最后非常痛苦地离开了。她说,这是非常遗憾的事。
还有一个障碍是来自家属,就是家属会追求延命治疗。我在我们家里边也见过这种情况,因为你劝家属放手太难了,他没法放手。他觉得只要这个人还在,就要不断地给他用各种各样的设备,来帮助这个人延长生命。但是,这个作者就提到,这种延命治疗对于患者真的好吗?
咱们讲过一本书叫《最好的告别》,各位记得吗?那本书里边,作者就说那是他一个人在战斗。因为生病时间长,都五六年时间了,其他的家属都已经疲惫了,家属要上班、生活,留着那个患者在医院的重症加强护理病房里一个人战斗。
还有,接纳死是需要勇气的。除了延命治疗,接纳死亡本身也需要勇气。如果你把死亡视作是生命的对立面,那你永远都不能接纳死亡,但是假如你能够把死亡视作是生命的一部分,认为死亡是第二次重生,那就容易些。
这个作者就认为死亡是第二次诞生,为什么呢?她说:“我很想问为什么会害怕没了呼吸的死人呢?今后再也见不到的亲人,为何不趁遗体还在感受他的温度呢?恐惧本身就是自我设限,护士及从事护理工作的人若是即刻决断,并开始行动,便能翻过那道恐惧的墙。若一直对死远观,那可能会有点怕它,但若我们用手去触摸,心里念着:‘死去的是我们向来以爱照护的人。’那自我设限的高墙瞬间就会消失。现在,特别是年轻人总认为出生时在医院,死时也应该在医院。事实并非如此,有生就有死,出生是人的第一次诞生,死亡则是人的第二次诞生。”
大家知道,因为日本比咱们更早地进入老龄化社会,所以在日本很多人会孤独地死去。这个作者说,有一次她收到了一个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然后警察问她,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什么什么的人?她说,我不认识,没见过这个人。然后那警察就说,那为什么他手里拿着你的名片?
原来,在前几天,那个老人家曾经跟他们咨询过一次,她给了他一张名片。但是那个老人家很倔,说他们肯定是骗人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哪有不认识的人会陪着我死?不可能。老人就生气地骂了他们一顿就走了。结果那个老人家在一个人去世的时候,手里拿着她的名片,可能想打电话,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死了好几天才被警察发现。随着日本老龄化程度加深,会有越来越多的老人孤独地在公寓里死去。
还有一个文化的问题,长期以来,死被视作是一种不幸。但其实我们可以做一个范式转移,范式转移就是我们如果能够跳出过去的思维方式,我们换一种范式看待死亡,我们就能够把死亡看作生命的升华,看作生命的一部分,看作我们乐曲当中最后的那一个篇章。每个人都需要经历这一步,既然知道人人都需要经历这一步,为什么非要排斥它?换了这种范式以后,你的看法就可能会不一样。有一个女儿,她曾经见过她的妈妈离世,于是她对柴田久美子讲:“我妈妈离世的时候,我看到她眼中充满了不舍,充满了痛苦,我觉得非常恐惧,所以我特别害怕死亡。”
柴田久美子说:“那是你的投射,是你情感的投射。”那个往生的人的眼睛睁大了,是想要看看这个世界,想要跟你们告别,或者她看到了其他的东西。她瞳孔都已经散大了,她的头脑当中已经分泌了内啡肽了,是你自己的悲伤、不舍投射在了她的眼睛里。就好像我们年轻人养猫,我们会觉得这只猫在表达什么样的情绪,实际上你只是看到猫的眼睛很亮,然后你就投射了自己的情感在里边而已。如果我们能够对死的范式进行转移,我们对待死亡的态度就会不一样,我们所看到的就不是绝望,就不是痛苦。
在养老院里边,老人需要获得尊严。这个作者说,有一次,有一个叫贞子的九十多岁的老人转到了他们的平安之家,有一天,她带贞子去洗澡,她就跟贞子讲:“咱们去洗澡吧。”刚说完这句话,贞子在走廊里边就把衣服脱掉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把衣服脱掉了。柴田久美子就说,你怎么脱衣服呢?赶紧拿个被单把她裹起来。贞子说,我以前在那家养老院的时候,他们都要求我们先脱好再去洗澡。
柴田久美子听完这个,眼泪就流下来了。因为大家不把老人当作有性别的人,不把这个老人当作需要守护、有羞耻感的人。那个贞子怎么办呢?她说,我只好假装自己老年痴呆症。就是她假装自己是失智的,她假装自己已经完全老年痴呆了,你让我脱我就脱,我在哪儿我都可以,用这种方法来躲避内心的耻辱感。但实际上,她没有傻,她觉得能够进浴室才脱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是当周围的整个环境习惯了、麻木了,觉得怎么样处理比较快,就怎么样处理以后,我们会忘记了老人的尊严。
还包括有很多老人特别想回家,一年就想回一次家,只要能让一年回一次家就可以。所以在平安之家,他们每年都会尽量地带着这些老人回家,去拜一下他们家的神社,去祭奠一下祖先等等。还包括送医院这样的事情,要尊重老人的意愿。有时候,老人大喊大叫,怎么说别人都不听,这也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实际上老人不愿意去医院,老人希望能够安安静静地离开。
我爷爷在九十多岁的时候,他就自己选择非得回农村去住,我们说农村没有医院,我们作为城里人觉得农村没有医院,老人到农村去住怎么办?但是他非常坚定,一定要回农村去住,没办法我们只好把他送回农村。一直到他最后离世的时候,都没有去过医院,就跟离岛的状况是一样的,因为只有一个村医,那个村医就会到家里来给他打打点滴,然后说老人家身体很好。最后他安然离世。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医院,从年轻的时候就没有进过医院,就是这样善始善终,活到九十五岁。
所以,尊重老人的意愿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但如果你很强悍,你说,不行,不听你的,不管你多想在家待着我都要给你送到医院里边去,这确实是对老人的权利的一种剥夺。
但是,大家千万不要误解说我们讲这个事就是说养老院都不好,养老院是有很大的变化的,柴田久美子所说的是她工作过的,或者她见过的这些养老院。现在的养老院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讲这样的书,也是希望影响到更多的养老机构,影响到更多的医院,能够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那么怎么为善终做准备?柴田久美子认为,一个人只要过了六十岁,就要开始为离世做准备了。“首先是与信赖的人沟通、交流,打电话安排,想善终到时要拜托谁来守护,期望怎样守护,最好连细节都写好。这些预备工作,远比祈求健健康康的快速好死来得切实。”有时候,我们偶尔聊起这个话题,问你想怎么走,回答说,我就快点,就痛痛快快地就行了。这种说法没有用,因为你这种说法得不到支持,你很有可能没法实现你的这个痛痛快快离开的想法。所以她说你要做预备,你把打算怎么走的这个细节想得越清楚,可能对你将来越好。
柴田久美子自己是怎么做临终备忘笔记的呢?给大家念一下,她说:“我与家人有过数度讨论,我希望人生最后的两周能在自己家中度过,他们同意了。另外,放弃延命抢救一事也得到家人的同意。我若失智,女儿说会把我送去养老院,但最后两周会让我回家,她愿意在家守护我到最后。女儿还说,不把我的骨灰埋进墓园,她是一名按摩师,她说要用小瓶子装我的骨灰,这样搬到哪里都可以带在身边。也可以为我摆上一个小小的牌位,等到她死了,那就倒掉我的骨灰,换装进她自己的,轻便的小瓶子孩子们更容易携带。我在临终备忘笔记里写下了自己指定的善终守护师的名字,同时,投保了生前给付的终身保险,在我被宣告来日不长时,我想把这笔保险金投入善终守护之用,保证余下的日常生活。”因为善终守护也是需要花点钱的,所以你需要给自己买一份这样的保险。
为什么要做这样充分的准备呢?她说,你想你小时候去远足都要做准备,就去郊外玩一下,比如爬个香山,你都要做准备,而死亡是最远的一次远足了,你去哪儿你都不知道,所以你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而且,不要对善终守护师这样的工作太过大惊小怪,不要觉得太惊诧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说,这个只是回归原本的生活习俗。
就像我小时候那样,那时候还没有把临终的老人都送医院的习惯,我在那个时候见过我们家的老人离世,就是全家人围在身旁,然后陪他说说话,这样抚摸着他。实际上跟柴田久美子今天所做的这件事是一样的,它是一种复归,而不是一种革新。
她说死亡是第二次的诞生。因为她喜欢修炼,所以她曾经用内观法去回想自己的人生。她在做内观的时候就回忆起来自己小时候的一个画面,自己哮喘发作了,生命遇到了很大的威胁。那时候,医生告诉她的爸爸说,能不能够熬得过去就看今夜了。她躺在自己母亲的怀中,然后母亲抚摸着她说:“没问题的,不要紧,妈妈在。”这个场景给她带来了非常大的力量,妈妈把她抱在怀中,一直抚慰她、安慰她、跟她说话的这个场景,对她的人生影响是非常大的。所以她知道一个人在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是需要拥抱的,是需要抚触的,她才决定做了这样一份工作,她把死亡视作是人的第二次诞生。
在未来,柴田久美子有一个理想,叫“一亿人皆看护”。大家知道,现在看护人员很难找,尤其是好的看护人员,又有爱心、又有耐心能够照顾你的看护人员很难找。大家都希望通过花钱来解决,就是花钱请一个保姆,花钱请一个看护等等。但是柴田久美子说远远不够,因为老人变得越来越多了。
所以她希望一亿人都能够自动地成为看护。在每一个小区里,大家可以形成这样的互助,就好像我们过去在村子里的时候一样。在村里,你会发现一家出了问题,可能十几个男男女女都来帮忙,这种社群的互助可能在今天这个高楼林立的小区当中是非常必要的。如果一个小区里能有那么几十个人做这样的义工,比如五十多岁的人就可以帮着去看护七八十岁的人,然后等这些五十多岁的人长到七八十岁的时候,下一代人又可以来帮助他们,只有这种邻里的互助,才有可能真正解决养老的问题。
我们前面讲那个手握名片而死的客户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她觉得光靠在离岛上的一个平安之家是不能够解决更多人的问题的,于是她创建了“天使团队”。什么叫“天使团队”呢?她说,一个人离世如果要走完全程的善终守护,至少需要十个人帮忙,这需要一个挺庞大的团队。
我们看看这十个人是怎么分配的,他们的工作流程基本是这样:“有人给‘平安之家’打来一通电话:‘我妈妈想从医院出院回家,可以派人来帮忙吗?’于是我们先到医院探望临终者的状况。九十四岁的喜代婆婆在病床上欣喜地看着我,初次见面她就紧握着我的手说:‘我想回家。我寂寞。你在我这里睡!’她邀我上她的床铺,就这三句话,反复说着。老人家这样说,唤起了我送她回家的使命感,我其实都还没做什么准备,只是一心想送给她人生最后1%的幸福。”
“从那天起,我四处征寻该地区的义工天使,结果出院当天,一下来了十二名。义工的工作内容,只是陪伴在身旁,握着她的手,守护她。义工天使总是会为不相识的人迅速集结,热情地献上自己的时间,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在十二名义工天使的帮助下,老人回到了自己家。喜代婆婆与儿子住在一起,儿子需要上班,在天使团队的帮助下,她与儿子一起度过了最后的日子。喜代的儿子后来感谢我,说最后能让母亲回家简直就像在做梦。白天义工们帮忙照护母亲,他可以不用太操心,实现了能照常上班并在自家照顾老母最后日子的愿望。”
很多家庭确实有现实的困难,尤其是我们现在的独生子女,如果不上班的话就没有经济来源。自己又要上班,然后还要照顾孩子,一个老人家如果放在家里照顾,确实是非常令人头疼的一件事。尤其是现在人越来越长寿了,孩子也已经七八十岁的年纪了,照顾自己都变得相当地吃力。所以,如果没有这样的守护天使的帮忙,没有这样的义工帮助,这种事就很难实现。
到这本书出版的时候,柴田久美子已经培养了384名善终守护师,在全日本建立了412个分支机构,几乎每一个城镇都有她的分支机构,常年跟他们合作的义工有3000多名。有很多人愿意从事这样的事情,愿意为别人散播爱心。我相信在中国,也有人默默地在做这样的事情,我相信也有很多人愿意为别人奉献自己的爱,奉献出自己的能力,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成为老人。以上就是柴田久美子在《善终守护师》里边所讲的她所做的工作。
在最后一章,她采访了几位医生,就是记录了一些医生的话。首先,一个要界定的概念就是我们得知道尊严死与安乐死是不一样的。在大部分的国家,安乐死是不合法的,安乐死是你要推他一把,你需要给他注射一剂针剂,或者吃药等等。但是尊严死,只是尊重他的意见,不要介入,你可以给他打一点止疼剂,你让他能够有尊严地、幸福地离开,而不需要做过度的抢救。这是尊严死和安乐死的不同含义。
然后这个医生说,他特别矛盾,因为这个医生最怕听到别人说他见死不救,医生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但是你竟然允许病人在你面前这样死掉,这个叫作见死不救。但是,这个医生自己也讲,明知道是要死了,怎么救?“见死不救”这个词我们需要重新认识,如果从医学常识上看到,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已经患病成这个样子,试过各种手段,试过各种治疗的方法,已经没法治疗了,那这就不是见死不救。但是医生们会有特别沉重的负担。
大量医生相信人是应该含笑而亡的。我们讲的《最好的告别》还有《医生的修炼》那两本书,是同一个作者写的。这个作者本身就是一个非常著名的医生,他的爸爸也是一个著名的医生,但是在他爸爸临终去世的时候,他选择了跟他爸爸讨论的结果,也就是让他爸爸在家里边吃着巧克力,喝着酒,然后看着电视走掉了。这就是有尊严地离开。他知道那些过度的抢救对于他爸爸的寿命延长是没有好处的,只会给他增加更多的痛苦。所以很多医生反而更容易接受“人是应该含笑而亡”这样的理念,但是他们压力很大。
柴田久美子在这本书的封底讲:“当家人突然被宣告来日无多时,你该怎么办?或者如果被宣告的就是你自己的话,你会如何安排?很多人都说希望最后能在家好好告别,然而其实多数人是在医院寂寞而逝的。幸福的死无关地点,而是指实现对死的梦。漫长人生谢幕时,人会把生命的力量传递下去,那现场并非悲伤,而是充满爱与喜悦的时光。我不能独占这宝贵的经验,但愿更多人知道临终真相。”
也希望大家因本书开始为自己幸福的归路做准备,从而进一步发现生死的真谛。以上就是《善终守护师》这本薄薄的小书带给我们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