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向很多朋友推荐这部排片少得可怜的电影,可想想,有趣的电影和有趣的人一样,它有自身的磁场和吸引。就像电影快结尾时,一群人来到山上,本想把音乐和舞蹈敬献给很久没有来看的石佛,却被大铁门上四个字给挡在了外面——今日休息,戏谑如同黑色电影。无可奈何的等待后,片中的义工站了起来,说,“既然来都来了,在哪儿跳舞,佛祖都是能看见的”,带头敲起了腰鼓,和佛隔着铁门,一群人开始了奏乐舞蹈。
《米花之味》不是任何形式的约会类电影,它更适合那些有乡野生活经验的人,独自一人安静地细细观看,而它话题的陈旧性和主流媒体的忽视,也给去观影的人客观创造了这种条件。但是,如此陈旧的社会题材却被演绎出了不俗的新意,而剧作和影像气质上的独特性,也给我们带来奇妙的感受
影片第一个镜头,是以一个正反打开始。刚刚够到车窗的留守小女孩,向车里的女人(叶喃)兜售煮熟的鸡蛋,女人买下两个鸡蛋,答应了小女孩想吃饼干的请求,并告诉她,饼干是自己带回家给女儿的。而整部电影所讲的,就是女人从打工的城里回到家中的各种遭遇,与女儿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以及自己和故土的矛盾冲突。以我们的常规猜想,如此现实主义的题材,这第一幕一定得拍得深沉而发人深思,但影片的画面却是如此明亮而充满温情,两人的对话有一种不紧不慢的语速,叶喃慷慨把饼干递给小女孩时,眼睛有仿佛是注视着自己女儿的光。可回到家里才发现,一切已经偏离了自己的想象。
当叶喃见到很久没见的女儿时,两人被观看村里文艺演出的人群所隔离,尽在咫尺却有一种陌生的疏离感。回到家里,母亲向女儿不断展示购买的的礼物,希望一起说说话时,女儿喃杭却猫在被子里不肯露面,说,“还是听声音好些”。对于她来说,母亲的脸是模糊不清的,只有声音才是最熟悉真实的,那是无数电话时长所带来的真实。虽然对母亲的亲近是拒绝的,但是孩子毕竟是孩子,等母亲睡着后,又悄悄溜到桌旁吃起带回来的零食。这给了母亲一丝安慰。
母女之间的隔阂还未解决,喃杭更多的问题却不断涌现出来,学习成绩不佳、性子顽劣还喜欢偷东西,甚至把供奉给佛祖的钱都偷出来去上网。佛在电影里贯穿始终,从叶喃驱车回家在黑夜里经过佛塔时合十礼敬开始,到母女二人在石佛前跳舞结束。在这个傣族的小村寨里,佛与寺庙完全融入了生活之中。而从寺庙里偷钱,不仅是无法饶恕,更是被视作中邪了,甚至村里人在为生病者祈福时,都不忘请佛祖为其驱邪。而围绕着佛祖和寺庙,故事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在叶喃寻找半夜没在床上的女儿时,僧侣告知女人不能去那儿,结果叶喃却绕寺庙一圈进入;半夜小孩子端着手机坐在全村唯一有WIFE的佛堂台阶前,叶楠夺过女儿的手机,说,“佛祖也该睡觉了”;山神上身的婆婆给村人最重要的警告是,你们多久没去看石佛了……
找到在网吧上网打游戏的喃杭时,叶喃已经疲惫不堪了,她在网吧买一包烟,把车停在网吧门口,默默地承受与等待。次日早晨天亮,喃杭和一起行动的女孩敲着玻璃窗把叶喃唤醒,她一句话没说,打开车门,去街边买一碗粉,趁着红绿灯间隙吃下。她对如何教育女儿感到无能为力,说出了那句被无数留守儿童父母说过的话,“还不如出去多赚点钱回来”。而电影里她现代服饰和民族服饰的频繁更换,也反映了内心矛盾的交织:一方面,她是村寨的反叛者,离婚、希望接女儿去城里上学、在城里打工;一方面,又无法与故乡隔离,这里有年迈的父亲和年幼的女儿,回家后父亲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她叫魂。
母女间的隔阂与梳理因为女儿好友的生病和离世而慢慢消融。电影里,母女俩在一口大锅上炸第二天用去敬佛用的米花:一人一双长长的筷子,用以平衡和转动,放入第二个米花时,母亲被叫走,得知女儿好友已经离世,镜头切回女儿,一双筷子怎么也不能平衡好米花。第二天,在送走好友后的寺庙外,一群男人前一秒还在讨论下葬的事情,后一秒就在争论如何瓜分募捐款,女儿对母亲说,“我感觉不到喃湘丽的去世”,母亲说我也是。这一刻,冰山开始融化。
在电影开头,女儿问,听说你以前跳舞很好,现在为什么不跳了,母亲没有回答。电影结束的时候,母亲跟在女儿后面,挤过铁门窄小的缝隙,母女一直去到亘古的溶洞身处,看见一个易拉罐被不断落下下的水滴敲出奇异的声音。然后两人来到石佛前,伏身拜毕,诵经声和音乐响起,母亲开始轻盈起舞。女儿坐在水旁,痴痴看着母亲,然后鞠起一捧水,洒向母亲,加入舞蹈。在溶洞潮湿的墙壁上,在大大小小的水面上,在幽明斑驳的光线里,两个人的舞蹈融进了最真实的自然。
《米花之味》似乎探到了另外一种出路,不再是解决问题,而是把问题呈现出来。继承与反叛,城市和乡村,宗教和科技,迷信与科学,都在这场溶洞之物被消解,人与人、人与自然的感情与羁绊是不能被消除的。它让我们看到,在贫瘠而不堪的日常生活下,有那么多琐碎而真实的乐趣。每个沉重的生命里,也布满了愉快、可爱、调皮,和偶尔的轻松。在哪儿跳舞,佛都是能看见的,不论哪一种生活,都是一种生活。